錦衣,錦衣。他好多次想這樣喚她,卻怕唐突了她。時下,隻有夫君與娘家人才會喚女子的閨名。
錦衣,錦衣,宋景行歡喜地看着他的錦衣。
小姑娘不依不撓,脫口而出:“那方才說要給你炖雞湯的女子呢?你是不是嫌棄我不會給你炖雞湯,還是覺得上回給伱做的韭菜煎蛋侮辱了你。”
小姑娘語氣沖沖,臉兒紅紅,活脫脫像吃醋的女子。
宋景行心滿意足。他這回受傷,值了。
他柔聲哄道:“那位是鄰家朱兄的妻子,之前就有交情,那日我受傷回來,恰好被朱兄瞧見了,便自告奮勇的來照料我。因爲他不擅炊飯,便叫了她妻子一道來幫手……不過你放心,我會付他們酬勞的。”
是付酬勞的問題嗎?趙錦衣瞪着他,聽着他低低的解釋,一副不相信的神情。若是果真如此,李醫士又怎地會吩咐……
宋景行歎了一聲,方才李醫士與她說話,他也聽到了。
他無可奈何地:“李醫士是說,凡事要節制……李醫士是北地人,可能交代得不待清楚。”
“轟”的一聲,趙錦衣的臉又紅得不像話,連小巧玲珑的耳朵都紅透了。竟是她聽錯了!她,她要尋條地縫鑽進去!
她捂着臉:“你離我遠些,我不想見你。”羞死的人了。她怎地會聽錯呢。什麽房事,說不定宋景行還以爲她是個浪蕩的女子呢!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怎地會與一個男子說這些話!
宋景行得了這機會,怎地肯離她遠一些。雖然聽她話挪了挪,不過仍舊伏在她腳旁,滿臉笑意地看着她捂着臉。小姑娘的手,宛若蔥白,膚如凝脂,好看極了。不,他的錦衣,哪哪都好看得緊。
“錦衣,我如今被罷了官,是徹徹底底的小工匠一名了,你可還願意與我定親?”
趙錦衣仍舊捂着臉,捂得緊緊的,并沒有立刻回答他。
宋景行也不急,隻柔情蜜意地看着趙錦衣,低低道:“我原來答應蘇尚書做官,不過是想借用職權之便,拿到河堤貪墨案的證據……如今證據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這官做與不做,并沒有什麽區别。”
他做不做官的,與她有甚關系!趙錦衣想反駁,卻最終是心軟了。他受了傷,又被罷了官,他阿爹死亡的真相,還不曾得以大白于世。
她不大情願道:“你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倘若因爲你被罷官,我便要與你退親,世人可怎麽看我?”
宋景行有些糊塗:“什麽退親?我雖向你提親,但你不是還沒有答應……”
趙錦衣氣嘟嘟的:“你可不是裝糊塗,那日我回到家中,人人都恭喜我,說是你我的婚事定下來了,庚帖早就交換了,隻待我祖父醒來,再擇日成親。”
宋景行是真的愕然了:“我真不省得這回事。大約是我阿娘自作主張了。你别急,待我傷好了,便回去問問她……”
趙錦衣聲音悶悶:“你别問,我猜大約是我阿娘迫不及待的要将我嫁出去。”她雖然隻見過一次桃六娘,卻覺得桃六娘是決不會做那樣事的人。那麽真相隻有一個,那便是她娘推波助瀾,桃六娘才會到趙家将婚事定下來。
“罷了,橫豎這陣子不大太平,也無人與我提親,這樁親事就暫且這樣罷。”
小姑娘說這話的時候,無精打采。
宋景行心疼不已:“錦衣,我方才說的話,全是肺腑之言。倘若你願意,我……”
趙錦衣的小臉從寬大的衣袖裏露出來,看着他:“倘若我以後不想日日在家操持家務,還想繼續經營玲珑書局,你也願意?”世人最是唾棄女子抛頭露面的經營生意,盡管那些女子很能幹,一分一厘俱是自己賺來。
宋景行毫不猶豫地點頭:“自然願意!”
趙錦衣哼了一聲:“素來男子在還沒得手的時候,什麽誓言都能說得出口。”
宋景行猶豫了一下,還是冒死道:“那甯詠,可有說過這些?”
趙錦衣如今早就将甯詠抛之腦後,聽宋景行提起,也不甚在意:“話本裏負心薄幸的男子可不都如此。”
宋景行哭笑不得。
二人渾然不覺,此時二人的姿勢暧昧至極。
趙錦衣不再捂臉,右手撐在榻上小幾上,臻首微微垂着,看着仍舊伏在她腿邊的宋景行。宋景行則微微仰視着她,滿眼全是柔情蜜意。
趙錦衣忽地想起宋景行傷勢還沒好,是個病人,便與宋景行道:“我先回去了,此處留與你躺着罷。可要聽李醫士的話,不能太過操勞。”
說着便要起身。
宋景行卻巋然不動,認真地看着她:“錦衣,那榮華郡主,是個不好惹的。”
趙錦衣蹙眉:“你怎地省得?”忽而一想,哼了一聲,“是長春那個多嘴的告訴你的?”怪不得他逗留了那麽久呢。
宋景行拉着她的裙角,凝望着她:“錦衣,倘若……”
趙錦衣伸出食指,輕輕地放在她的朱唇上:“宋小哥,好好養你的傷。我既然敢惹她,便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走了,不用送。”
輕薄的衣裙掠過宋景行的手,宋景行一直望着趙錦衣。
他就坐在那裏,平日裏高大威猛的壯漢子竟然有幾分可憐巴巴的模樣。
趙錦衣忍不住停下腳步,哼道:“你方才可沒留我用飯。”
宋景行聞言,欣喜若狂:“我這就去……”
趙錦衣截斷他的話:“雖是定過親了,可終究是不妥。好好養傷,把我帶來的補品都吃了,我便會再來看你的。”
那堆得像小山一樣的補品?
宋景行怔愣着,趙錦衣輕盈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小院裏開始彌漫着雞湯的香味。
趙錦衣一行人走了,朱二的妻子朱嬸子去關門,回得竈房,她低聲與正在刮魚做魚丸的丈夫道:“這來探望的小娘子,渾身貴氣,卻是宋小哥的什麽人?”
朱二不以爲然:“宋小哥人脈廣,什麽樣的人不認識?這樣的小娘子,宋小哥身邊怕是以後多的是。哪個有名的人身邊不是三妻四妾的。”
朱嬸子趕緊道:“你還是做你的小工匠罷,我可不希望以後有孩子叫我嫡母,那可瘆得慌。”
朱二笑道:“那小娘子自小就被教導了,坐穩太太的位置,管他多少姨娘,生出來的娃娃都隻能叫她娘,人家的心胸,可比你廣闊得多。”
朱嬸子哼道:“哪個女子不希望夫君對她專一如初?那樣的太太,我可做不來。”
兩口子唠叨着,邊說着話邊将飯菜做好了。
宋景行用過飯後,兩口子收拾幹淨,将院門關好走了。
夜色漸漸彌漫進房中,宋景行将燈點亮,才在燈下看了一會書,窗子便被人敲響了。
三下急促的、兩下不緊不慢的。人來了。
宋景行将窗戶打開,外頭那人咧嘴一笑:“恭喜宋賢弟,竟是被罷官了。”
細細瞧那人,竟是孔守成。
他看着宋景行波瀾不驚的樣子,訝然道:“你省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