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太用力了,帷帽扯掉的瞬間,她臉上撲得厚厚的粉,竟簌簌落下。
宋景行訝然地看着許些粉末落在他腿上,而後擡眼,看到趙錦衣撲得過分煞白的臉。
趙錦衣分明瞧見對面的宋景行有些遲疑。
她頓時好想尋個地縫鑽進去。但她不能。
小姑娘的臉其實燒得慌,但她仍舊鎮定自若:“給我罷。”
如蔥般的手指伸過來,小小的一隻手在宋景行面前。
盡管訝然,宋景行還是樂意至極,趕緊将瓶子遞與趙錦衣。
用烈酒來清洗傷口,其實很痛罷。趙錦衣小心翼翼,盡量讓自己的動作輕得不能再輕。她如此的結果是抖了半日,卻隻倒出來一點點酒來。
四姑娘能不能利索的幹活,宋景行根本不在乎。他隻是有些遺憾。往日四姑娘靠得這般近,他可以看到四姑娘光潔的額頭上細小的絨毛。但此時,目光所及,全是白白的粉。
他不由自主道:“其實四姑娘……生得很好。”用不着學旁的女子那般,将滿盒粉底都敷在臉上。
趙錦衣擡眼,瞪了他一眼。她當然省得自己生得好。盡管有哥哥趙修遠珠玉在前,盡管姐姐妹妹都生得比她美,她也覺得自己不差。她已經夠聰慧了,用不着在長相上再超越他們。她得給别人留些空餘。
小姑娘的臉頰氣得鼓鼓囊囊的。又有好些粉簌簌地落下來。
宋景行猶豫了又猶豫,最後還是道:“這粉,有損四姑娘的容色……”
他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若不是爲了遮擋自己的黑眼圈來見他,她用得着撲那麽多粉嗎?
趙錦衣想着,手一抖,烈酒沖出來,宋景行沒喊痛,但身子明顯地緊繃了一下。
她又擡頭,朝宋景行一笑:“抱歉,手抖了。”
這一笑,宋景行脫口而出:“你被人打了?眼下竟這般青黑?到底發生了何事?”
趙錦衣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她撲了那麽厚的粉,竟是沒用。他就不能裝作看不到嗎?哪個姑娘會被人打得雙眼青黑?她是沒睡好,沒睡好!
宋景行明顯也想到了,濃眉一挑,眼角隐約有了笑意:“四姑娘……莫不是在擔憂宋某,是以才……”
趙錦衣冷然地打斷他:“宋郎中還沒有那麽大的臉。不過是昨晚家中有事,我沒睡好而已。”
小姑娘就是嘴硬。若不擔心她,何苦又到這荒山野嶺來尋他?
宋景行唇邊的笑容,壓根兒壓不住。
趙錦衣不幹了,也不辯解,直接将烈酒遞與他:“你自己弄吧。”
自己弄便自己弄。宋景行利落地清洗完傷口,又将傷藥敷在上面。
趙錦衣也不戴帷帽了,自己在一旁閉目養神。聽着窸窸窣窣的動靜,睜眼一看,宋景行正在笨拙地将紗布繞在自己身上。
她又忍不住道:“你莫不是傻,外面的衣衫不除去,如何包紮傷口?”
宋景行的神情倒是一本正經:“四姑娘在此,宋某倒是不好坦誠相見的。”
趙錦衣擡手,胡亂的将自己眼睛擋住:“我沒看。”
她倒是想下車,但若是下車,還得越過他。他畢竟受了傷,還是不要挪來挪去的好。
橫豎吃虧的又不是她。
宋景行倒是意外。
他原以爲四姑娘死活都要下車去呢。既如此……他看了一眼将自己雙眼遮得嚴嚴實實的四姑娘,有些吃力地将衣衫脫下。
倒不是他不好意思除去衣衫,而是衣衫除去後,他渾身的傷口猙獰,怕四姑娘看了有些害怕。
宋景行正專心脫衣,趙錦衣是真的沒看。
這門親事,遲早要退的。呃,便是不退,那也不能看。
趙錦衣嚴嚴實實地繼續遮着自己的眼,聽着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良久,才到聽到宋景行帶着笑意道:“好了。”
她松開手,看向宋景行。卻是撲哧一聲笑出來。
隻見宋景行仍舊披着那件短褐,從脖子到腰間,密密的纏滿了紗布。
那卷紗布,全被他用完了。
宋景行自然還是要顧及趙錦衣的閨譽的。
他道:“前面不遠,有一戶莊戶人家,家中有驢,四姑娘可随身帶有銀錢,先借與宋某,宋某日後再還。”
她倒是有銀錢,借也是可以借他的。趙錦衣忍不住問:“伱提親拿來的那些物什,可都是你掙來的?莫不是你借的罷?”京都中不乏放高利貸的,宋家的宅子倒是能押不少錢。但那幾副頭面,卻是遠遠不止這個價錢。
宋景行含笑:“讓四姑娘擔心了。四姑娘請放心,那些禮物,全是宋某憑本事掙來的。”
趙錦衣眼睛睜得大大的,全是好奇:“可是賣玲珑珠得錢?”
宋景行哭笑不得,四姑娘滿腦子都是玲珑珠。他搖頭:“我自小便愛鑽研些複雜的機關,有些富可敵國的商賈便請了我去,事成之後重金酬謝。”
趙錦衣越發的感興趣:“我竟是不曾聽說過。但卻是從話本子裏瞧過,那些個能工巧匠,給商賈們做了機關後,便被滅口了。”
宋景行取笑她:“四姑娘不愧是玲珑書局背後的東家,便是一件小事,也能寫成一張小報。”
他雖笑着,臉上卻是倦容深深。
趙錦衣便是有疑問,也不敢再問,隻催促他:“宋郎中歇一會罷,待到了那莊戶家,我再叫你。”
宋景行不再強撐,閉着雙眼便歪頭倚在車壁上。
馬車行了一段距離,果然瞧見一棵柳樹旁幾間低矮的木屋矗立,低矮的籬笆牆裏,有婦人在晾曬東西。
一隻黑狗汪汪地叫了起來。婦人呵斥黑狗,警惕地盯着他們。
鴉青上前與婦人說明來意,那婦人看到銀票,遲疑了一會,往屋中喊了一聲,須臾後從屋中走出來一個瘸腿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滿臉風霜,檢驗過銀票真僞,才讓婦人從屋後牽出一頭驢來。
這頭驢倒是養得肥膘肉壯的,一看就吃了不少好東西。
宋郎中還真是愛騎驢。趙錦衣心想。
但騎驢它沒有遮擋啊,這日頭這般烈,宋景行又受着傷。但她也不可能讓宋景行繼續坐在馬車裏。畢竟男女有别。
趙錦衣想了又想,與宋景行道:“我這裏有把傘,宋郎中撐着罷。”她說着,伸手從後面摸出一把粉底牡丹花紋的油紙傘來。這把傘可是她花了不少錢才買到的呢,素日裏珍惜得很,自己都舍不得用。
宋景行瞧着那把粉粉嫩嫩的傘,猶豫了須臾,最終還是拒絕了:“多謝四姑娘好意,宋某皮粗肉厚,不礙事。”四姑娘關懷他,他自是歡喜,可這把粉粉嫩嫩的傘,着實不符合他鐵漢子的氣質。
宋景行一拒絕,趙錦衣便立即将傘收起來。宋景行:“……”四姑娘是不是收得太利索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