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行望着趙錦衣。
此時二人正站在廊下,燈光明亮,外面的雨枝在漫天飛舞,閃着亮光。
趙錦衣的唇微微勾起,十分禮貌地笑着。但宋景行看得出來,她眼中沒有笑意。她隻是禮貌地笑着。
少女正值妙齡,吹彈可破的臉蛋上甚至還有細小的絨毛。
但她的眼神,以及表現,早就超越了她的年紀。她表現得,簡直像個城府頗深的老狐狸。
趙四姑娘,可真有趣。
趙四姑娘,還沒有及笄。
他像趙姑娘這般年紀的時候,在做什麽?他慢吞吞地想着。哦,那時候他正在傻傻地鑽研技藝,每日裏除了和木頭打交道,便再沒有旁的事。
還是要替三叔父維護一下的,否則,會讓人生疑。
趙錦衣心中想。
她故作才反應過來,聲調微微提高一個度,語氣驚訝:“宋郎中莫不是弄錯了?我家三叔父怎地會貪墨?我家三叔父是胖了些,那也不能空口白牙的就說他貪墨啊。”
此這一番話說得,天真活潑。
宋景行心中驚歎。趙四姑娘,着實有趣得緊啊……
倘若他沒和她有過交集的話,大概會被她騙過去吧。但趙四姑娘莫不是忘了,他們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此前就不必說了,今日當他看到趙錦衣出現在燈籠鋪子時,他是震驚得無以言表的。
原本應該嬌養在深閨裏的姑娘,單槍匹馬的帶着幾個人進了燈籠鋪子,瞧見死狀恐怖的死人,竟然還那般的冷靜自持。
卻是因爲這樣,他才決定與她說她三叔父的事。
既然那是她的燈籠鋪子,趙承歡卻讓人将他引到她的燈籠鋪子裏。看來趙家人的關系,并不像表面的那般好啊。
但明顯地,趙錦衣并不想承認。
雖是在情理之中,他還是要毫不留情面地揭穿。畢竟人命不是兒戲。
他肅了肅臉色:“趙姑娘的燈籠鋪子裏出了人命,手段殘忍,趙姑娘理應報官,而不是将事情遮掩下去。”
趙錦衣看着宋景行。
方才他就一直在看她,她一直都在回避他的目光。
若是依禮,宋景行這般,是越矩。她與他無親無故的,最多是被他救了兩回。雖是救命恩人,那也不能這般肆無忌憚地看她。
但她有些心虛。畢竟燈籠鋪子,是她不能向外人道的存在。
卻是在須臾,她忽地心念一動。
事已至此,不妨将宋景行收服了……呃,不,說服了,一道加入她的玲珑書局中……宋景行生得壯實,又是工部的官吏……以後她就能在工部裏多一個眼線了……
是以她忽地對宋景行展露了一絲友好的笑容。
宋景行忽地起了一絲警惕。竟然想起一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來。
趙錦衣笑起來,是很好看的。
她聲音柔得像水:“既然宋郎中都省得了,我便不瞞着了。那燈籠鋪子,的确是别有用處。不過宋郎中且放心,我那燈籠鋪子,并不曾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不過是接收些宮中的無傷大雅的小道消息罷了。”
宮中的無傷大雅的小道消息?!那不就是窺探宮中秘辛?宋景行好氣又好笑。這若是被天家省得了,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他的神情太明顯,趙錦衣又是柔柔的對他一笑:“宋郎中不會去大理寺揭發小女子罷?”
方才還是我呢,這下又變成小女子了。可真是一頭狡猾的小狐狸。
宋景行道:“若是我去揭發,哪又如何?若是我不揭發,哪又如何?”
趙錦衣笑得甚是甜美。她的笑容曾在鏡前演練過千百回,知道如何笑才是人畜無害,還能讓人畜乖乖的沉迷其中。
隻是沒想到,宋景行會主動投石問路。
她甜甜道:“若是宋郎中揭發小女子,倒是深明大義。隻不過若是宋郎中願意,小女子可以讓給宋郎中兩成的分紅。”
宋景行對趙錦衣忽地有些失望,都這個時候了,她竟然還想着拉攏他:“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趙姑娘就這般無動于衷。”
她怎麽不省得那是一道活生生的人命。
她垂下眼眸來:“高師傅與我,是簽了生死狀的。”不光是高師傅,其他幾個消息點的人,都是簽了生死狀的。他們,都是無牽無挂、孤身一人。再進一步說,他們對生死早就看得淡薄,替她做事,不過是報恩。
宋景行蹙眉。他面前的小姑娘,他竟是看不透了。
明明是沒有及笄的年紀,可在方才那一瞬,她竟然顯得好似看透了生死一般。
趙錦衣擡眸:“我會厚葬高師傅。隻不過,宋郎中所說的鄙叔父貪墨之事,小女子真的不省得。而且這些日子,替我們做事的小黃門,還真沒有傳出什麽消息來。”小黃門也是謹慎的,所傳的消息都是在士大夫們開始議論後,他才将細節透露給他們。
“正是因爲小黃門沒有傳出消息,是以我才打發長春來查探。卻沒想到……後面的事你便都省得了。”
想了想,趙錦衣又補了一句:“當然了,我不是不救長春,而是在等待時機。你不來問我,我原來是打算要細細問你的。”
隻要是人做事,就不會天衣無縫,就會留下痕迹。那些人殺害高師傅,又傷了宋景行,還帶走長春,她就不信,那些人會做得了無痕迹。
宋景行凝視着趙錦衣:“那伱有沒有想過,那些人用那般的手段殺害高師傅,也很有可能是在警告你?”
趙錦衣忽地又甜甜一笑:“有勞宋郎中關心。不過宋郎中若是真的擔憂小女子,不妨将今日之事再細細與小女子說說。還有,宋郎中說是鄙三叔父手下之人将你引到燈籠鋪子的,那宋郎中可能細細說說,那人的長相?”三叔父被拘在家中,他的長随長順還在養傷,那麽到底是誰在外面替三叔父奔走?
少女的笑容甜美得讓人容易迷失其中。怎地還會有人叫她小羅刹呢?應該叫她小狐狸。迷惑人心的小狐狸。
宋景行想道。
“那人是四十左右年紀的男子,身體消瘦,眉毛稀疏,留着八字胡。若我沒有認錯,他是令三叔父的車夫。”
三叔父的車夫?趙錦衣略略有印象,如今想想,那人的容貌,還真是的。她隻注意到三叔父與長順,竟是忽略了不起眼的車夫。
可三叔父與她,有什麽深仇大恨?不就是她沒讓三姐姐給忠王做妾,拂了他的面子嗎。三叔父可真是,便是死,也要拉她墊背啊。
趙錦衣問:“他在這樁案子裏,是什麽角色?”她可不認爲三叔父能在貪墨案中擔任什麽重要的角色,最多也是個任人差遣的小喽啰。
宋景行有些想笑,這趙姑娘,好似看不起她三叔父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