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的鴉青眼神波動。
趙錦衣倒是冷靜。
其實從方才她看見宋景行從她車底下爬出來,她就省得事情不對勁。宋景行若是果真在工地上受了傷,沒有必要忍着痛,扒在她馬車底下。
原因隻有一個,他在躲人。
更準确一些,是在躲兇手。
宋景行看着趙錦衣。小姑娘的臉上有微微的忍耐。趙錦衣……可真是越來越出乎他的意料了。若換作旁的小姑娘,經曆了被人刺殺的場面,大約會躲在安全的家中瑟瑟發抖,至少是有幾個月不敢出門。
但趙錦衣不僅出了門,還在被人暗算之後,又在下雨天裏,隻随身帶着幾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随從,出現在一家看起來十分詭異的燈籠鋪子裏。
他至今還沒猜測出趙錦衣與那燈籠鋪子,以及帶走長春的人是什麽關系。
但他敢肯定,趙錦衣不簡單。
那,她家裏的事,他是不是要提醒一下她?
趙錦衣也望着宋景行,見他的神色比平時有些肅然,微微有些距離感,倒是與她第一次初見他的時候一般了。不然,她還怪不習慣的。畢竟一個救了她兩次的人看起來不正經,她确确實實是有些不習慣的。
她甯願他是個迂腐的老實人。
“當時情況如何?”趙錦衣問。
宋景行又看了一眼鴉青。
這回趙錦衣示意鴉青走得遠一些。
空蕩蕩的醫館裏,趙錦衣與宋景行爲了說話方便,挨得有些近。不過他們沒發現,也不在意。
宋景行仍舊坐着,沒站起來。倒也不是他不尊重趙錦衣,而是他個子高,若是站起來說話,趙錦衣大約要擡着脖子看他。他怕她擡得脖子酸。
趙錦衣的目光則輕輕落在宋景行頭上。她目光總不能落在别處,而後聽他說話。怪不得體的。但,她又不想看他的臉。自從經曆了上回二人一道騎大驢的情景,她面對宋景行時,總有一種對不起與甯詠純潔的情感。
宋景行聲音低低:“我因爲查探事情,無意被人引到方才的燈籠鋪子裏。或許那些人是想讓我瞧見長春被人帶走。”
他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趙錦衣的神色。
屋中昏暗,秦醫工點了幾盞油燈。
燈光昏黃,落在小姑娘吹彈可破的肌膚上,将她臉上細小的絨毛籠罩上一層光芒。
小姑娘的神色不變,隻問他:“都是些什麽人,有什麽特征?宋郎中可是因爲救長春才受的傷?”
宋景行忍不住又想要勾唇。趙四姑娘,怕是個妖孽。還是平常官吏家的小娘子,都是這般厲害嗎?他忽地想起蘇楚來。都是差不多的年紀,兩個小姑娘的心眼比馬蜂窩還多。嗯,也不對,比起蘇楚,他更喜歡與趙四姑娘說話。
他道:“長春當時暈了過去,正要被人欲扔上一輛青篷馬車。宋某當時上前阻止,沒想到那兩個賊人窮兇極惡,宋某阻攔不及。隻眼睜睜地看着其中一人将長春帶走,另一人與宋某繼續纏鬥。隻不過沒想到,那賊子爬牆功夫竟是了得,又頗狡詐,暗算了宋某……宋某竭盡全力,大約是将他擊落在某處牆下……恰在此時,趙四姑娘便來了。抱歉,當時事情緊急,宋某不得不借用了四姑娘的馬車。還有,那些賊人都蒙着臉,宋某看不清他們有什麽特征。隻不過,那些人的身量倒是與宋某差不離,用的武器也頗爲奇怪,是宋某不曾見過的。”
趙錦衣的目光落在宋景行臉上。
宋景行一臉坦蕩。下巴上的胡茬青青一片。他正看着自己,明明神情肅然,不知爲何,她總覺得他的眼角微微上揚着。
“不用抱歉。宋郎中是因着救長春的緣故,是以才受了傷,宋郎中且放心,小女子會吩咐下人将謝禮送到貴舍……若是宋郎中生活不便,小女子還可以差下人到貴舍照料宋郎中……”
“那倒不必了。此前趙四姑娘送得已然夠多。至于照料的人,更是不必。”宋景行趕緊拒絕。
也是,想必宋家房子不大,若是她差人過去,大約沒地兒站。趙錦衣想。
但,到底是要送他回家的罷。
她正要開口,宋景行卻道:“趙姑娘爲何不問,那些人爲何要将我引到燈籠鋪子裏?宋某鬥膽問一句,那燈籠鋪子,可是姑娘名下的産業?”
卻是在此時,秦醫工端着藥碗進來:“宋小哥,藥熬好了。”
趙錦衣壓住滿心好奇,勸他:“快将藥吃了罷。”
宋景行也豪爽,接過藥碗,謝過秦醫工,吹了吹,緩緩地将熬得濃濃的藥汁吃得精光。
秦醫工眯着眼,看看趙錦衣,又看看宋景行。他聽說宋小哥做了官,難不成這小姑娘,是他的未婚妻?
趙錦衣臉上又浮起得體的、有距離感的笑容。隻心中在想,這老頭子的笑容,怎地這般瘆人呢?
醫館裏到底不是說話的地方。
外面大雨仍在下,又将近黃昏,街上好些店鋪都關了門。
趙錦衣忽地問秦醫工:“不知醫工,醫館裏可有車,可外借?”
秦醫工撫着自己的胡子:“這醫館裏驢車倒是有一輛,是老夫出診常用的。”
又是驢子。
趙錦衣如今對驢子那是敏感至極。
看到趙錦衣臉上明顯的抗拒,宋景行的唇角忍不住又要翹起來。但她不是有馬車嗎?她向秦醫工借車,是想……送自己回家?
一股暖流從心中緩緩流過。宋景行雖然清楚趙錦衣是因爲恩情,才對自己關懷備至。但這種感覺,他還挺享受。宋景行放任這種感覺在自己心中肆無忌憚地蹿着。
趙錦衣臉上的笑容僵硬:“那不必了。”
卻在此時,有人闖了進來,口中叫道:“我的兒,你怎麽了?”
趙錦衣與宋景行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看着來人。
來人一身綠袍,頭上還戴着官帽,一臉的焦急。
竟是趙承德。
趙錦衣忙迎上去:“阿爹!”
趙承德看看趙錦衣,又看看宋景行,一臉的糊塗:“這不是宋郎中嗎?”宋郎中怎地與衣兒混在一起?難不成是挾恩圖報?要衣兒對他以身相許?
按官階,宋景行比趙承德還要高一級。是以宋景行隻對趙承德微微颔首:“趙奉郎。”
在旁邊糊裏糊塗的秦醫工忽地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宋景行:平日瞧着宋小哥挺靈光的,怎地在這緊要的時刻,竟然這般沒有眼色呢!
趙錦衣壓根沒想這麽多:“阿爹來了,正好将宋郎中送家去。”
趙承德糊裏糊塗:“咦?宋郎中又救了你?”
待宋景行擠進趙承德的馬車裏,趙承德忽地翻了臉,端起老嶽丈的架子來:“宋郎中,我女兒自小嬌生慣養,你可不能苦了她。我們趙家的嫁妝,不用她做活,也能頓頓吃肉。”
宋景行本來要澄清,不知爲何,他唇角彎彎,道:“是,都聽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