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行此時赴約面見的,是林威。
林威着人傳信來,照舊約在上回那茶館。
那茶館位置略偏僻,客人少。
這下着傾盆大雨,更是沒什麽人了。
掌櫃的閑得在撲打蒼蠅。
宋景行在半途上,買了一把傘,給大驢遮雨。而他仍舊戴着破了的鬥笠。
林威的長随遠遠的瞧見一人一驢如此這般走着,差些沒笑出來。這宋郎中,怕不是花了很多銀錢,才買得了那頭大驢,是以才這般的愛惜。
宋景行進門,取下鬥笠,渾身濕答答的坐下來。
林威皺眉看他,正要叫長随讓掌櫃取來幹帕子,給他擦拭,宋景行搖頭:“不必了。”看着這雨一時半會怕是停不了,擦了也是白擦。
林威也是很忙,瞧着宋景行也是不拘小節的人,當下道:“按着你此前給的線索,我查到了一個極爲關鍵的人物。”他說着,臉上的神情卻肅然起來。
宋景行吃了一口熱茶。
林威沉聲道:“那人,昨兒才被定以通敵叛國的罪名。”
鍾西江。這兩日轟動京都的名字。
他的眉頭皺得極深:“新得的消息,鍾西江在獄中已經謝罪身亡了。”
因他不是大理寺的人,是以他隻查探得一點消息,那鍾西江在任鴻胪寺卿期間,巧立名目,變相地勒索官員财物。
可這回鍾西江被定罪,竟然沒有官員揭發此事。
這些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鍾西江在二十年前,曾力證他的嶽丈史冬鵬揭發肖利貪墨一事。
肖利被斬,肖家一族被流放,而鍾西江從那時起,官運亨通。
鍾西江一死,林威手中的線索,又斷了。
雨勢變得小了一些。
宋景行照舊到肖家去。
才推開大門,一根棍子便狠狠地朝他擊打過來。宋景行眼疾手快,将棍子抓住,才瞧清襲擊他的,竟然是鄰家大嬸。
鄰家大嬸也松了一口氣:“是宋小哥。”
她的神情仍舊心有餘悸:“宋小哥,你可不省得,方才大雨下得正大時,忽地闖進兩個歹人……幸得吳醫工打跑了他們,要不然……”
歹人?
宋景行蹙眉:“大嬸可有受傷?”
鄰家大嬸搖頭:“我們都沒事,隻吳醫工的手臂被歹人劃了一刀……”
宋景行囑咐她:“你且看好院門。”
說話間吳醫工從旁邊閃出來:“宋小哥。”
宋景行看他,隻見他的左臂傷口已經處理過了,微微垂着。
他十分歉然,吳醫工卻肅然道:“宋小哥,伱怕是要報官了。”
關在柴房中的碩鼠被人一刀正劈中眉心,倒在血泊中。
宋景行依舊将白布蓋好,站起身,望着門外依舊連綿不斷的蒼茫雨簾,忽地覺得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變得詭異起來。
碩鼠雖然是闖進肖家的賊人,但他也沒幹成什麽事,忽然就這樣死在了肖家……
宋景行正要出門,吳醫工站在檐下喊他:“宋小哥,肖小哥醒了!”
宋景行踏進房中時,尤氏正歡喜地不顧自己的身子,給肖揚喂水。
肖揚看見宋景行,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宋大哥。”他重傷初醒,十分的虛弱。
吳醫工給他把脈,吩咐道:“如今還不能多說話。”
宋景行輕聲問:“那晚是誰打傷了你?”
肖揚卻是一臉的茫然:“……那晚,我替娘撿藥……在醫館附近……便被人打暈了……”他努力地回想着,卻是一陣頭痛欲裂,他痛苦地嘶叫了一聲。
吳醫工輕輕按着他,朝宋景行搖搖頭。
尤氏淚流滿面:“揚兒,别想了,别想了。”
肖揚卻咬着牙,望着宋景行道:“那些人還搜我的身……”他緩緩轉頭,問尤氏,“阿娘,我們肖家……到底還有,什麽秘密……”
尤氏搖着頭,淚如雨下:“能有什麽秘密,你祖父當年,是含冤而亡!這群喪心病狂的賊子,竟是連你都不放過!”
許是聽慣了阿娘的抱怨,肖揚并未在意,隻又問宋景行:“宋大哥……是你救了我?”
宋景行道:“那日是康樂坊趙家的四姑娘路過,才叫下人救了你。她不僅救了你,還差下人又送來診金。”
康樂坊趙家的四姑娘?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吳醫工神情略略有些詫異。
尤氏抹着淚:“改日等你好了,我們再帶着謝禮登門拜訪罷。”
登門拜訪?宋景行忽而想起長春的拒絕來,道:“趙四姑娘并不想我們登門道謝。”
如今還有這樣救人卻不留姓名的……呃,也不對,趙四姑娘卻明明留了姓名的。
吳醫工忽而微微一笑:“許是趙四姑娘欲學着别人行俠仗義,隻留姓名,卻不想旁人上門道謝。”
此前他隻覺得義表妹驕縱調皮,卻沒想到義表妹竟然還有這番救人的義舉。
沒錯兒,這吳醫工可不就是趙錦衣新鮮出爐的義表兄吳疾。卻說他來京都,本就是立意習百家醫工所長的,雖然與義表妹的婚事沒成,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習醫的熱情。這不卻是巧了,誤打誤撞的竟然又救了被義表妹救下的肖揚。
宋景行忽而心念一動,脫口而出:“不好!”卻是匆匆起身,跨出門檻去,“我還有事要辦!”
自不能就這般離去,宋景行在附近尋了幾個因爲大雨無法做工的相熟工匠,讓他們帶着棍子等防衛之物進了肖家,再三囑咐過後才又離去。
外面風雨飄搖,宋景行顧不得牽着大驢了,讓它留在肖家,自己則匆匆往容華樓而去。
他在容華樓時就看出來了,那面窗扇是被人動了手腳,是以才掉下來的。京都的窗扇,俱是榫卯結構。容華樓的窗扇,是……經驗豐富的工匠所做,便是比方才還要大的風,也不能将窗扇刮下來。
除非有人提前将窗扇松動了。
容華樓的兇殺案,是一樁有預謀的兇殺。
假若趙四姑娘平日是個樂施好善,隻救人卻不圖回報的姑娘,或許在無意間,惹怒了惡人。
是以,或許兇手是想害趙四姑娘,卻無意中殺了一個小丫鬟。
這才是更危險的。喪心病狂的兇手,是不會在乎多殺幾個人的。
宋景行戴着鬥笠,長腿飛快地交換着,往容華樓趕去。
他從來不曾這般焦慮過。或許是趙四姑娘救了肖揚,或許是趙四姑娘似花一般……宋景行胡亂想着,忽而見一輛馬車停在路旁,車夫與一個年輕的男子正在風雨中合力擡着車輪。
是趙四姑娘的小厮長春!他怎地還在這裏?
宋景行大步邁過去,一把将長春薅到跟前:“你家姑娘有危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