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記得他了。
不記得他曾将她受了傷的父親送回家中,也不記得她曾要下人取十兩銀謝他,要留他用飯。
宋景行并不在意這些。
他沉聲道:“在下姓宋,若是要尋在下,隻管到工部營造案尋宋郎中,或是到康複坊宋家尋我便是。”
工部營造案?宋郎中?眼前的壯漢,竟然是一名官吏!
趙錦衣一時有些驚愕,下意識地往宋景行的衣衫上掃了一眼。
不顯眼的短打,戴着鬥笠,鬥笠的邊沿破了一處,還濕答答的滴着水。
工部的小官吏,都是這般務實接地氣的嗎?
宋景行不動聲色地将趙錦衣的驚愕收進眼中。他并不在意這些。隻微微點了點頭,轉身,大步下了樓梯。
他這一走,三樓之上仍舊安安靜靜的。
趙錦衣回過頭,看到朱氏仍舊有些發愣。
她目光轉向掌櫃娘子,後者也驚愕着。
趙錦衣聲音沉沉:“梅染,下樓去讓長春速速報官!”
梅染才要應是,朱氏忽地開口了:“衣兒,這……”竹月不過是一個小丫鬟,死便死了,若是傳出去,對趙錦雲,甚至對趙家的名聲,都沒有好處。
趙錦衣回望朱氏,目光斬釘截鐵:“去報官!”竹月死得太過蹊跷。不是她多想,總覺得這是那人給她的警告。這回死的竹月,那下一回呢,死的又是趙家的什麽人?光是想到這點,她渾身就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或許三叔父做過很多錯事,但他仍舊是她的親人。那人要欺負三叔父,卻是萬萬不能的。
梅染自是聽趙錦衣的,即刻應下,匆匆下了樓。
掌櫃娘子總算回過神來:“趙三太太……”她說着,就要從竹月身邊邁過來。
趙錦衣語氣強硬地制止她:“掌櫃娘子勿要走動,在官差到來之前,我們每個人站的位置,都是破案的線索!”
趙錦華忽而弱弱道:“方才那男子,自稱是宋郎中的,會不會也是嫌犯?他怎地将窗扇裝回去了?”
趙錦華這麽一說,大家忽而覺得都草木皆兵起來,打量着對方的目光都有了懷疑。
趙錦衣想起方才宋郎中戴的鬥笠,搖頭道:“他不是嫌犯,或許是個倒黴的。”
他或許恰好就躲在容華樓樓下避雨,那窗扇掉了下去,恰好将他砸了個正着。他又恰好是個工部的官吏,眼見窗扇掉下來,才提着窗扇上了樓。
他将窗扇安裝好,定然有他的道理。
趙錦衣猜得沒錯,狂風驟雨之際,宋景行恰好騎着他的大驢,走到容華樓樓下。
隻不過,他不是爲了躲雨,而是爲了赴蘇楚之約。
蘇楚說是有急事,約他在容華樓附近的巷子裏見面。
宋景行從大驢上下來,剛站定,與坐在馬車裏的蘇楚才說了一句話,容華樓的窗扇就掉了下來。竟是這麽巧,窗扇從他的面前掠過,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窗扇。
蘇楚驚叫了一聲。
宋景行的鬥笠被窗扇砸了一道口子。
蘇楚吓得臉都白了幾分。若是宋景行站的位置再往前些許,宋景行很有可能命喪在她的面前。又或是她的馬車再靠旁邊一些,死的很有可能是她。
蘇楚怒氣沖沖,要尋容華樓的人算賬,宋景行攔住她,淡然道:“我自上去瞧瞧。”說完便提着窗扇進了容華樓。
容華樓的夥計大氣都不敢喘,也不敢跟着宋景行上樓。
蘇楚等了沒多久,宋景行就出來了。
他蹙眉:“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大雨如注,狂風驟雨,他雖然戴着鬥笠,可沒有披蓑衣。衣衫此時全都緊緊地貼在身上,怪不雅觀的。
蘇楚偷眼看他,見他的身材健壯,渾身的肌肉鼓囊囊的。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
“不如你上車來……”她邀約道,面上飛起豔紅。
不過大雨滂沱,宋景行沒有瞧見。
宋景行皺眉:“男女有别。”
蘇楚差些氣結,不過倒又欣賞他這該死的脾性。他若是果真擠上車中……她倒是會鄙夷。
她隻得往他手中塞了一個錦囊:“我要說的,都在裏面。”
既然可以寫在錦囊裏,一開始讓人傳給他不就行了?爲何還要遮遮掩掩的見面?無論怎麽說,蘇楚如今戴着熱孝,不該過多的出門的。宋景行滿臉不解。蘇楚早就縮回車中,拉好窗戶。
宋景行看着蘇楚乘坐的馬車緩緩在雨中離去,才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錦囊,又擡頭望了望高高的容華樓。
也不省得裏頭的情形如何了。
不過,那也不是他該操的心。
他還有另一場約會要赴。
鍾西江突然被蔣越清彈劾,大理寺不過隻花了一日一夜便查清他的罪行,效率出乎意料的高。聽說,他那一直在寶相寺休養的女兒,竟然也是雙手沾滿鮮血的兇手。唯一無辜的隻是他的妻子史氏,雖然茫然不知,卻仍舊被關在牢獄中。
雖然鍾西江罪有應得,但他追查的線索卻斷了。
鍾西江被定罪,雖然沒有株連九族,也沒有禍及外家,但史冬鵬卻不見了。仿佛他派到肖家去查探的那外号叫做碩鼠的人也不聯絡了。
那晚他逮到的那人,外号叫做碩鼠,以前專門替史冬鵬辦事。不過史冬鵬有許久沒差他辦事了,那碩鼠孤身一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整日遊手好閑的偷雞摸狗。這回史冬鵬叫他做事,他倒是狠狠地敲了史冬鵬一筆。隻不過,沒想到這回竟然栽了。
碩鼠的的确确是要摸進肖家來,按着史冬鵬給的肖家輿圖,盯着尤氏的動靜的。
宋景行用了些手段,那碩鼠一口咬定,史冬鵬就是爲了肖家的錢财。
肖家的錢财?
尤氏冷哼:“當年肖家被抄,禁衛軍早就将肖家掘地三尺,卻是一無所獲。”
他得了尤氏許可,細細走了一遍肖家。
尤氏說得沒錯,肖家裏,明顯有被翻挖過的痕迹。便是魚池邊蔥蔥郁郁野草下,也是當年從池中挖出來的淤泥。
大雨滂沱,宋景行牽着大驢走遠了,一直躲在容華樓樓下避雨賣糖人的小攤販眯着眼睛,思慮了半響,才自言道:“原來蘇博一心提拔的這臭工匠,倒不是個頭腦簡單的。若是将這消息賣出去……”
他舔着嘴唇,咽了咽口水:“賣消息的銀錢或許能買上數十壇好酒,夠我享用一段時日了。想不到那廖卿卿,也是有幾分價值的。”
宋景行走了不遠,一輛馬車從他身邊疾馳而過。
車上的長春望了一眼牽着大驢的宋景行,覺得那人的背影有些許眼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