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倒春寒,仿佛過去了。
陽光熱烈地照射着熙熙攘攘的汴京城,京都街道裏,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蹲在路邊乞讨的乞兒,都是一派惬意的樣子。
街邊一間小面館裏,一位上了年紀的穿着青布衣的老者面容剛毅,正在吃素湯面。
他身旁同樣坐着一位與他年紀差不多的男子,亦在吃面。那男子身着褐色的衣衫,發髻上裹着褐色的帻巾。
不過,若是有心人細細地打量,就會發現穿着褐色衣衫的男子舉手投足間對青衣老者頗爲恭敬。也能發現,老者雖然擠在食肆裏吃面,但舉手投足間,頗爲斯文。
他們所在的這間小面館,因爲物美價廉份量足,是以在吃朝食的這段時間裏,是附近小食肆裏生意最興旺的一家。
有些腳夫,壓根不需要凳子,捧着大碗的面,蹲在一旁就狼吞虎咽起來。
褐衣老者比青衣老者先吃完,十分自然地垂下雙手,候着青衣老者。
青衣老者吃完,自己不緊不慢地從袖中掏出帕子,慢慢地擦拭着嘴角。
有個挎着籃子兜售胡餅、面容憔悴的婦人聲音低低的擠進面館來:“賣胡餅咯,賣胡餅咯,三文錢一個,三文錢一個……”
沒有人買她的胡餅。擠進小面館吃面的人絕大部分是奔着物美價廉來的,怎地還會有餘錢買胡餅呢?
賣胡餅的婦人挎着籃子,擠過褐衣老者與青衣老者身旁,很快的低着頭又一邊叫賣着走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啞,漸漸的遠去了。
褐衣老者搖搖頭,見青衣老者要起身,下意識地要扶青衣老者一把。
青衣老者正要說不用,忽地改變了主意,順勢将手搭在褐衣老者手上,二人不緊不慢地穿過人群,走了出來。
他們家的馬車,就候在不遠處的巷子裏。
車夫身強力壯,見主子過來,忙搬過馬凳,攙扶着兩位老者上了車。
馬車緩緩地駛離了小巷子。
青衣老者忽地從袖中掏出一個素面的錦囊來。
褐衣老者服侍了青衣老者多年,一眼望去,便省得這素面的錦囊并不是主子的物什。
他跟在主子身邊多年,也有幾分眼色,恍然道:“這是方才賣胡餅的婦人……”卻是皺眉道,“竟是用些旁門左道……”若是方才那婦人袖中藏着的匕首,向老爺刺過來可如何是好?
青衣老者淡然地睨了他一眼,褐衣老者識趣地緊閉上嘴巴,他跟在老爺身邊,自是經曆過一些風浪的。青衣老者将錦囊解開,發現裏面裝着兩張折卷起來的紙。有一張不用解開,已然看得出來是血書。
他身居高位,這些年收到的血書并不少。
褐衣老者又擔憂道:“老爺,還是讓我來罷……”這紙上不省得有沒有下了毒。
青衣老者這回倒是謹慎道:“還是回衙門再解罷。”
他性情雖然熱血,但并不魯莽。
他将錦囊又收緊,放進袖中,吩咐褐衣老者:“你且去打聽一下工部的宋郎中。”
方才在面館吃面之際,進來一群壯實的工匠,他們閑談之間提起工部的宋郎中,無不充滿欽佩誇贊之意。說是自從宋郎中做了工部的官吏後,他們再也不用憂愁無活可幹了。這不,便是來面館吃面,都不用賒賬了呢。魯國的工匠、腳夫,通常是幹了活才能拿到報酬,幹一日的活,拿一日的工錢。而那日的工錢,還要分作各種各樣的用途……他們吃這樣的一碗面,卻也是奢侈的呢。
工部的宋郎中嗎……他自是省得的。
蘇博拼了老臉都要薦舉的年輕工匠,年紀輕輕,就要推他上從六品的官職。雖然工部是有些缺人,但讓蘇博如此看重的工匠,宋景行是第一人。
但越是從泥沼之地爬出來,得以重用的官員,越是容易迷失方向,幹些不得體的勾當。
青衣老者眼中閃過一道厲然的寒光來。
長春站在巷子裏,看着馬車漸漸的遠去了。
他照舊要回趙家将此事禀報與自家姑娘,正要走,忽而見兩個熟悉的人朝方才的小面館走過去。
其中一個是芝蘭玉樹般的清俊書生,而另一個,也是熟悉之人。熟悉到長春一眼便能認出:甯詠郎君,怎地來了這地方?
甯詠是見過自己的。長春當即又将自己的身形隐進巷子中。
卻見甯詠領着他的小厮周全,目不斜視地走過了小面館。
長春松了一口氣。
自家四姑娘打探着京都中的八卦,打探着與自家郎君們交往的各家郎君,卻唯獨沒有讓自己打探甯詠。
長春這幾年在外面行走,又深得胡管事真傳,早就是個人精。
他不過揣摩了幾回,就省得自家四姑娘,大約很有可能十分喜歡甯家二郎君甯詠。大約是因爲太喜歡了,是以她對甯詠的一切,是蒙蔽的羞怯。
四姑娘不敢打探甯詠。
或者說,她不願意打破甯詠在自己心中的美好形象。
畢竟甯家二郎君,是自家郎君們交往的郎君中最有才華的一位,也是最有前途的一位。
長春也不得不承認,他見過甯詠好多回,也覺得他比其他那些郎君們要穩重。
四姑娘看上甯詠,也是情理之中。
長春雖然是個人精,但沒有四姑娘的命令,他是不敢擅自打探甯家的事情的。
隻有四姑娘吩咐他打聽甯詠行蹤的時候,他才稍微的打探了甯二郎君一下下。
不得不說,甯詠是個很自律的人,素日裏除了去春光閣,便是在家念書,偶爾應邀到自小一起長大的同窗家中去一起讨論功課。
人際關系十分簡單,身邊更沒有什麽四姑娘看不順眼的莺莺燕燕。
可以說,四姑娘眼光不錯。
長春一邊想着,路過賣炊餅的婦人跟前時,丢下幾枚銅闆,買了兩隻熱騰騰香噴噴的炊餅,一邊啃着,一邊悠閑地回去了。
那周全卻是有些警惕,四下望了一下。他自小在田野、山林中長大,對周遭環境的變化,還是有些敏感的。
甯詠睨他一眼:“何事?”
周全道:“似是有人在暗中窺視郎君。”
甯詠淡淡一笑:“我行爲舉止并無不當,自坦坦蕩蕩,就讓他窺視罷。”
這倒也是。周全便放松了警惕,自随着郎君走了。
長春忙得要命。
才回到趙家,還沒來得及向四姑娘禀告事情辦得如何,梅染就已經候在老地方。
今日天氣暖和,梅染換回略微輕薄的春衫,細腰輕束,梳着簡單大方的發髻,臉上不施粉黛,卻是嬌俏可人。她手上捧着一個用麻布裹成的小包裹。
長春一顆心怦怦跳着,聽梅染吩咐道:“四姑娘令你再送十兩銀與那昨日受傷的工匠。”
康惠坊雖然是下三流的人住着的地方,卻也有寬闊的前景。
日頭緩緩爬過了中天,宋景行才聽到肖揚受了重傷的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