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漆漆的暗着。
玖娘輕手輕腳地起身,就着外面的一點燈光,利落地梳洗了,照舊挎着籃子往外面走出。
與她同屋的廚娘也起床了,她下榻點燈,見玖娘穿得薄,忙低聲道:“外面冷,你可得穿暖和點。”
玖娘便回頭朝她笑了笑:“無妨。”
玖娘其實生得極好,身段兒也好,隻是她通常都将自己俏麗的容貌藏起來。如今這回眸一笑,竟然有一股别樣的味道。
廚娘怔愣了一下,玖娘的身影就消失了。
外面的各處,似乎有了動靜。
住在寶相寺裏,是安甯的,又是熱鬧的。這個時辰和尚們起來劈柴挑水掃地做早食練功,雖是清靜的佛地,卻又充滿了煙火味。
玖娘悄無聲息地走到院門處,正要喊大良起來開門,卻是在燈籠下昏昏的光線下,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有些許哀愁。
是大良。
他的聲音在冷冽的空氣中幾不可聞:“你出去了?”
玖娘低下頭,看着自己尖尖的鞋頭,嗯了一聲。
大良的面色有些痛苦,默不作聲地将門扇打開,自己先走了出去。
玖娘不明白他要做什麽,也跟着走了出去。
四周沒有人,院子裏除了廚娘在廚房裏發出輕微的響動,沒有别的聲音。
玖娘才走出門,就被一雙熟悉的手緊緊地攬進熟悉的胸膛中。
玖娘大驚,欲推開大良的手,大良的手卻将她箍得更緊。他将頭埋在玖娘的脖子中,玖娘感覺到有炙熱的水滴流進了自己的脖子裏。
大良哭了。許是昨晚的纏綿她太過主動,大良感覺到了她的不同。
玖娘靜靜地站着,注視着遠處高高的天空上,仍舊有星子在閃爍,仿佛女兒們在朝她笑。
大良并沒有箍着她多久,那幫了她許多的一雙大手輕輕地松開了。
她沒有再看大良一眼,挎着籃子,像往常一般走了出去。
她今兒,要到大理寺去擊鼓鳴冤,狀告鍾西江縱女行兇,害死她一雙女兒。
濃重的夜漸漸消散去,路上行人漸漸的多了起來,玖娘埋頭往前走着。通往大理寺的路她很熟悉。在今日之前,她早就走了無數遍。
她懷中,揣着一張狀紙。狀紙她不敢叫旁人寫,而是自己這些年,一點點地站在官榜面前緊緊盯着讀榜的書吏,将官榜上文書的字一個個地認識了,再一點點地練會的。
狀紙自不是用筆墨寫的,而是她咬破了手指,用自己的血寫的。
玖娘一步一步地走着,視線漸漸地模糊了。
這幾年,她每日都在悔恨萬分中度過。
倘若她早些認出女兒們,将她們帶離鍾曼身邊;倘若那晚她沒有吃酒,而是早些替女兒們請醫婆……
可世間沒有倘若。
隻有日日夜夜的後悔。
玖娘轉過一道巷子,再往前去,便是寬敞的朱雀大街,從朱雀大街轉到銅雀巷子,便是大理寺了。
清晨的巷子裏,經過一晚的積累,散發出一股濃郁的尿騷味。
玖娘加快腳步,就要穿過巷子的時候,忽地有人抓住了她的腳。沒有任何防備的玖娘驚叫一聲,被人拽倒在地上。
口鼻中傳來奇怪又熟悉的味道,玖娘驚魂未定下,仍能分辨出,那是血的腥味兒。
她驚顫着,看向拽着她腳踝的手。
明顯是一隻男人的手。
京都中向來不乏孤身獨行的娘子在巷子中被人奸//污的事迹。玖娘正要狠命地掙紮開來,忽地聽得那人氣息奄奄地道:“……救……”
那隻拽着她腳踝的手,仿佛已經耗盡了力氣,無力地松開來。
玖娘驚魂未定,起身跑得遠了些,才敢回頭看那人。
不算雜亂的巷子,那男人伏在地上,已然一動不動了。晨曦朦朦,她可以看到男子穿的短褐上,盡是斑斑的血迹。這也是個可憐的窮苦人,難不成是得了工錢卻半道被人劫了去?
若是在往日,她定會對他施以援手的。但在今日這般的緊要關頭,她是不可能救他的。
抱歉。她心中暗道,心頭怦怦直跳,手腳發軟地走出巷子,忽地撞上了一人。
玖娘唬了一大跳,正要繞過那人,那人忽地低聲喊了她一聲:“玖娘。”
玖娘猛然擡眼看去,隻見昨日在寶相寺将她攔下的年青男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玖娘被帶到另一條小巷子中,裏面有一輛青篷馬車。她被帶上馬車,馬車裏并不寬敞,昨日的姑娘戴着面幂端坐在她的對面。
玖娘已經心神大定,此時雖然車廂中略昏暗,她還是能瞧得出來,坐在她對面的姑娘,年紀并不大。
她到底是誰家的姑娘?竟然有這般的手段與膽量。玖娘在心中暗暗思忖着。
趙錦衣開口道:“嬸嬸這是要到哪裏去?”
玖娘直視着趙錦衣:“姑娘爲何非要摻和進來?難道是爲了好玩?”
趙錦衣笑了。盡管玖娘瞧不清她的面容,心中卻是認爲,她面前的小姑娘,相貌定然是好看的。她的生活,定然是優渥的。不然,她不會有如此愉悅的笑容。
都是人,她的女兒卻被鍾曼給活活鞭打至死,而面前的小姑娘,不省得是無聊還是欲作弄她,大清早的候在這裏攔着她。
趙錦衣止住了笑,聲音忽地變得冷然起來:“我自然不是爲了好玩。我省得嬸嬸要到哪裏去。這件事我從頭至尾,就沒有說不過不摻和。不過,嬸嬸若是揣着懷中的血書就這般沖到大理寺,我隻怕嬸嬸有去無回。”
她竟是連自己懷中的血書都省得!
玖娘忽地失去了冷靜,手腳變得冰冷起來。她寫血書的時候,明明身邊隻有大良……
大良,大良不會被她收買了罷!
趙錦衣聲音低低的:“我卻是有一個好主意。若是嬸嬸相信我,便将懷中血書給我……”
玖娘的臉上全是戒備:“你叫我如何相信伱?你莫不是那史氏派來诓我的?”
趙錦衣又笑了。她慢條斯理道:“嬸嬸百密一疏,竟是不省得那鍾西江的小舅子史莊山,如今就在大理寺當差。史莊山隻有鍾西江這麽一個嫡親的姐夫,你覺得他會大義滅親的幫你?”
史莊山竟然回來做了京官?
玖娘又驚又疑,明明此前,那史莊山還被外放在河北府……這小姑娘怎地這般清楚?難不成,她是史家的仇人?
趙錦衣的聲音低低,仿佛有着一股蠱惑人心的力量:“我瞧嬸嬸倒是個厲害的人物。我很是喜歡嬸嬸,不如這樣,這件事我替嬸嬸辦了。但嬸嬸以後,都得聽我差遣。”
“那可不行!”玖娘沖口而出,臉上全是恨意,“我女兒的仇,我要親自替她們報!”
趙錦衣又笑了:“嬸嬸放心,我不會讓你錯過手刃仇人的機會的。”
“隻不過,若是按照我的辦法來,有更好的捷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