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行也微微一笑,坦坦蕩蕩道:“它吃得好,睡的地方也寬敞,又無甚煩心事,自然也就長得好。”
仿佛對宋景行這樣的回答馬侍郎像是司空見慣似的。他笑了笑,意味深長:“宋郎中這一番養驢的經驗,倒是值得借鑒呢。”
宋景行仍舊坦坦蕩蕩的看着他,忽而道:“馬侍郎今兒吃的朝食中可有韭菜?”
噫?馬侍郎的笑容有些凝結了。他今兒吃的朝食的确是韭菜餃耳。莫非他的牙齒上沾了韭菜?
沒等他用舌頭将沾在牙齒上的韭菜弄掉,宋景行唇邊的笑意忽而轉變成肅然:“不省得馬侍郎在此等下官,是爲何事?若是爲了康樂坊坊門崩塌之事,那下官此時還沒有定論;若是爲了城東糧倉崩塌之事,下官倒是有一點建議。”
馬侍郎的神情有些奇怪:“你但說無妨。”
宋景行道:“下官年前便聽說遼國欲集兵侵犯我魯國邊境,聖上對遼國此舉乃是憤怒異常,曾放話與遼國使者,若是遼國敢舉兵侵犯,我魯國定然不惜一切代價攻打遼國。”
的确有此事。但那又如何,打仗什麽的,是兵部的事,與他們工部有甚關系。
馬侍郎微微笑着,嘴巴裏的舌頭動來動去,企圖将那讓他出醜的韭菜給揪出來。官衙裏向來有衣帽鏡,以前他上值前必然會在鏡子前細細的端詳自己的。可今兒爲了等宋景行,他竟是忘了這件事。
宋景行望着馬侍郎,仿佛洞悉他的想法:“城東的糧倉乃是兵部屯糧,糧倉崩塌,聖上卻毫不知曉……馬侍郎身居高位,想必應是比宋某還要清楚糧草之于戰時,是何等的重要。”
馬侍郎的笑容停滞了。
他尋了半日,也沒有尋到那根該死的韭菜。他幾乎敢肯定,他被這狗雜種給耍了。
他緩緩的露出笑容來:“宋郎中的意思是,城東的糧倉,是本官指使人弄壞的?”
宋景行卻是露出驚訝的神色來:“下官并沒有這樣的想法。”
瞧他那副樣子,仿佛他方才的話語證實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實。馬侍郎差點就從椅子上暴起,将面前的宋景行狠狠的弄死。但還不行,若是弄死了宋景行,蘇博那老家夥會警惕的。
不能打草驚蛇。
馬侍郎壓制着自己:“宋郎中曾打下保票,說是在今日之内将康樂坊坊門崩塌的真相查出來。可宋郎中方才又道,對此事還不曾有頭緒。這時辰可不多了啊,那戶部的林威,可不是好相與的人物。”
他正想笑,宋景行又露出一副“您的牙齒好像粘着韭菜”的神色。馬侍郎又趕緊将嘴閉上。這該死的宋景行!
宋景行臉上的肅然依舊:“今日下官來工部,正是要與馬侍郎說起此事。”
“哦,宋郎中但說無妨。”
宋景行道:“想要查明康樂坊坊門崩塌的真相很簡單,那便是在今日内,重建坊門。”
重建坊門!?馬侍郎像看一個傻子那般的看着宋景行。這狗雜種瞧着挺唬人的,可說出來的話,倒是讓人贻笑大方。
馬侍郎一攤手:“重建倒是沒有問題,不過工部暫時沒有重建坊門的錢款撥項。假若要重建,須得宋郎中寫一份奏折……”
宋景行微微一笑:“錢款方面不勞馬侍郎操心。”
馬侍郎也笑了:“這工部也沒有合适的工匠……”
宋景行很快接過話:“工匠也不勞馬侍郎操心。”
既如此,那他便樂得在一旁看戲。他可聽說了,康樂坊的那些人不滿坊門倒塌,因此自發的派了些人守着那些個殘垣斷壁。宋景行要重建,可不得先說服康樂坊的人。待他将說服康樂坊的人,這都不省得到猴年馬月去了。
馬侍郎提點道:“宋郎中别忘了,這城東的糧倉重建,亦在宋郎中的職責之内。”
宋景行點點頭,正欲轉身離去,忽而又回過頭來:“馬侍郎,您的牙齒……”
他卻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朝馬侍郎笑了一笑,照舊牽着大驢離開了。
馬侍郎趕緊從椅子上跳起來,直奔衣帽鏡。
天爺!他的牙齒上果然牢牢地粘着一根極爲細小的韭菜!大約是因爲韭菜太過細小,方才他愣是弄不下來。
馬侍郎狠狠的用帕子将韭菜撸下來,一邊咬牙切齒:“狗娘養的小雜種,日後定然叫你好看!”
宋景行騎着大驢,沒去康樂坊,而是先往康惠坊而去。
康惠坊素來在京都人眼中,那是魚龍混雜之地。一般有身份的人是決不會到康惠坊去的。
可康惠坊卻又十分的神秘,讓人向往。畢竟在數十年前,康惠坊曾出了一位大貪官肖利。肖利做了官,并沒有搬離康惠坊,而是在康惠坊買了地,建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肖家被抄家流放後,也不省得是先帝心懷慈悲,竟沒有将肖家的這座宅子收回充公。十年前,恰逢太後生辰,聖上大赦天下,肖利的後人不再被流放,得以回京。
曾經的康惠坊,也是人人向往的坊裏。其實在如今的康惠坊人心中,倒都有一個念頭:萬一自家的祖墳冒青煙,也出一個大官呢?
說來可笑,大貪官肖利倒沒有那麽讓人厭惡。甚至還有人在初一十五的日子裏,偷偷摸摸的在肖家的大門前插上線香蠟燭,擺上供品,祈禱大貪官肖利保佑自家飛黃騰達呢。
這大千世界,可真是什麽樣的人都有啊。
往日門庭若市的肖家,如今偌大的宅子隻住了兩個人。
一個是肖利的兒媳婦鍾氏,另一個則是肖利的孫子肖揚。
鍾氏在極寒之地做了多年的勞苦活,落下了一身的病痛,如今隻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而她的兒子肖揚,目不識丁,隻能靠出賣勞力生活。卻是在八年前,宋景行一眼便瞧上了肖揚的一把子力氣,将他納入自己的工匠隊伍之中。
八年前肖揚不過才十四歲,卻能面不紅心不跳的将肖家門口的石獅子一把舉起,這樣的人才,宋景行是不會錯過的。
康惠坊有一個自發的集市。此時正值吃朝食的時候,集市熱熱鬧鬧,攤販們賣力地吆喝着。
不過區别于康樂坊,康惠坊賣的大都是些粗糙的吃食。
宋景行今兒穿的是半舊的常服,雖然容貌俊朗,但騎着大驢的他并不顯眼。
到肖家去自然不能空手。宋景行買了一根豬骨頭,兩塊豆腐,一袋面,一副豬下水,并兩斤新上市的李子,晃晃悠悠的往肖家去。
原來城東的糧倉崩塌,宋景行原來是着意肖揚去的。隻不過鍾氏忽而病重,雖然請了隔壁大嬸來照料阿娘,但肖揚還須得寸步不離的看着。昨晚他捎信到宋家,說阿娘已然無礙,他可以出工了。
是以今兒肖揚,一定在家等着他的消息。
貧苦之家,又有病人,一日沒有活計,沒有收入,自然是渾身不舒坦。況且肖揚與他的祖父截然不同,是個不愛占别人一點便宜的。宋景行原想接濟他一點錢财,卻被肖揚拒絕了。
肖揚果然在家,見宋景行又提着滿手的禮物,十分的不好意思。
宋景行卻道:“這些可不是禮物,而是今兒你要替我做事的酬勞。”
肖揚看着宋景行,不問。但眼中全是信任。
宋景行微微一笑:“我們須得在入夜前,重建好康樂坊坊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