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雲将祖父隻給了石三郎三日期限的事與趙錦衣說了,一張被抹得粉白的臉上全是焦慮:“四妹妹,祖父這不是要逼我上絕路嗎?才三日,三郎怎地有法子?”
趙錦衣也覺得頭疼。她朝梅染使了個眼色,梅染便領着鴉青與趙錦雲的丫鬟素色走了出去,将門掩好。
屋中隻剩下姐妹二人。趙錦衣攬着趙錦雲,隻覺得她的身子裹在寬大的翟衣中有些單薄。三姐姐濃密的發髻被盤成婦人的發式,上頭還插着兩支可笑的金钗。臉兒被抹得粉白,嘴唇豔紅得像吃了血。許是三姐姐一路奔過來并沒有打傘,發絲上有細小的雨珠。三姐姐不過才比她大一歲啊。三叔竟然就舍得讓三姐姐給别人做妾。
趙錦衣不禁有些心有戚戚。若是她阿娘像三叔父那般,非要她嫁給義表兄,想來她的反應不比三姐姐好不了多少。
但三姐姐若是省得石三郎如今也是在水深火熱之中,想來會更加的焦慮罷。
二人都被父親當作高升的墊腳石,倒真是一對苦命鴛鴦。
趙錦雲巴巴地看着趙錦衣:“四妹妹,你是我們趙家最聰慧的人了,能不能替三郎想個法子?”
被人信任與依賴,趙錦衣着實感覺良好。她看着可憐兮兮的三姐姐,不禁頭腦一熱,答應下來:“好。”
趙錦雲的神色頓時歡愉起來:“我便省得,四妹妹最好了。”得到了趙錦衣的保證,趙錦雲緊繃了一日的情緒放松下來,倒是餓了。
夜已深,趙錦衣從櫃子裏翻出些點心,讓趙錦雲囫囵着吃了。用過點心,安下心的趙錦雲卸了妝,與趙錦衣擠在一張床上不過才說了幾句體己話,人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趙錦雲沉沉睡去,趙錦衣卻心事重重的睡不着。
三姐姐與石三郎的事她早就有了應對的法子,讓她輾轉難眠的,是甯詠。
甯詠今兒約她,到底有什麽話要與她說?可是要對她表白?隻可恨那鄭三路過,非要纏着甯詠說話……待三姐姐的事了了,她再問他罷。
倘若甯詠是要對她表白,她可得清除一切障礙,将二人的事早早定下來……不若便會像三姐姐此時一般……
趙錦衣又輕輕地翻了個身。
至于甯詠會不會像石三郎那般被當作聯姻的棋子,趙錦衣是十分的笃定不會的。甯詠那般才華橫溢,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去振興甯家,甯詠的父親又不傻,怎地會舍得讓甯詠像贅婿那般的成婚呢?
到底是還年少,忙活了一日的少女想着想着,便也沉沉的入了夢鄉。她卻是完全沒想到,自家的祖父,正在琢磨着替她招贅婿呢。
外面風雨飄搖,天色越發的冷了。
甯詠回到家中時,春柳正好提着火炭,預備跨入東廂房。瞧見甯詠與周全回來,她猶豫了一下,關懷的話語在舌尖繞了一圈,到底沒說出口,隻默默的垂頭走了。
甯家的院子在風雨飄搖的夜色中,越發的顯得破敗。他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氣。他挑了挑眉,是阿爹回來了?
果不其然,甯詠才在書房坐下,門簾便被人掀開,他阿爹甯津伸頭進來,滿臉堆着笑,鼻頭紅通通的:“兒啊,可是從鄭家回來?”
甯詠坐在書桌後頭,冷眼看着他爹,不作聲。
甯津仿佛早就習慣甯詠的冷臉,也不在意,隻笑眯眯道:“今兒去踏青賞桃花啦?可是與鄭家的姑娘約好了一同出遊?”
甯詠冷然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甯津連忙笑道:“好好,阿爹不管你。不過詠兒啊,你年歲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該考慮考慮下終身大事了?阿爹瞧着,鄭家的姑娘對你很是不一般呢。”
甯詠冷冷淡淡:“在我沒有通過殿試之前,是不會考慮這些的。”
甯津仍舊賠着笑:“我兒向來聰慧,這殿試還不是小事一樁……”
甯詠翻開書,沒再看他爹。
甯津讨了個沒趣,隻得讪讪地又回了正房。
甯詠的阿娘周氏正在吃酒,瘦削的臉頰吃的浮起一層罕見的紅暈。見丈夫回來,她忙道:“可是問清楚了?那鄭家的三姑娘對詠兒果真是有意?”
甯津搖頭:“詠兒什麽都不肯說。”
周氏很不以爲然:“莫不是你看錯了。再說了,這鄭家,我瞧着就一般。詠兒值得更好的姑娘家相配。至少嘛,也像趙家那般的。趙家的家世好,姑娘們個個如花似玉的。我可是聽說,那趙家的大姑娘出嫁時,陪嫁可不少呢。光是鋪子便有兩個。若是詠兒娶了趙家的姑娘,咱們可不就能日日吃肉了?”整個康樂坊,就趙家的日子過得最紅火,說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甯津嗤了一聲:“無知婦人!你可省得,自從鄭家将他家的大姑娘嫁給将軍做填房後,鄭家在康樂坊的地位就不一樣。前些日子我還瞧見同僚預備要給鄭家送禮呢。”
周氏聽得一臉羨慕:“若是也有人送禮到我們甯家,倒是歡喜。”
甯津吃了一口酒,一臉的笃定:“詠兒向來有出息,明年的殿試定然萬無一失。隻不過,若是與鄭家結爲姻親,便最好不過了。如此,你明兒也往鄭家送些禮,探探鄭家的口風。”
周氏有些猶豫:“這大郎的親事沒定下來……二郎便議親……”她終究是心疼自己的大兒子的。
甯津想起自己體弱多病的大兒子,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了。
但甯家的日子還是要過的,不光要過,還要過得比康樂坊的其他人都要好。
甯津道:“當初買來春柳,便是想着若是大郎的病沒有起色,房裏也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春柳雖然是我們買來的,卻是良籍。不如你擇個日子,辦幾桌席面,再将婚書一過,大郎也算是成婚了。”
春柳買來的時候,周氏便想着讓她一輩子伺候甯峰的。這一年年的,大郎的病越發的沒有起色。他們甯家的家世又不行,若是想要正經人家家的姑娘嫁給甯峰,怕是要等到甯詠有大出息。
可甯峰的身體,能等到甯詠有出息的那一日嗎?
周氏有些猶豫。畢竟春柳在他們家伺候也有好些年了,附近相熟的人家都省得春柳是他們家的婢女。他們甯家再不濟,也是官吏之家……
甯津慢慢地啃着羊蹄:“十個手指頭都有長短,你總得放棄一個。”這些年爲了醫治大郎,他也花費了不少錢财。家裏所有最好的物什,都緊着大郎用。可甯家還有那麽多人,二郎又這般的有出息……不能叫大郎拖累了。
周氏咬咬牙:“也隻能這麽辦了。”
見周氏同意,甯津便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來:“席面與送鄭家的禮,都不能太小氣了。”
周氏接過荷包掂了掂,眉開眼笑起來。
裏面夫妻倆其樂融融,外面站着的春柳手腳冰冷。
盡管在她被買進甯家的那一日,她就省得自己怕是要與那個病秧子甯峰過上半輩子了。可後來她看着甯詠一日日芝蘭玉樹的長大,一顆芳心也落在了甯詠身上。若是沒有期盼,嫁給甯峰倒也無所謂。可她不甘心!憑什麽她的命就這般的賤!
她咬着牙,轉頭沖進了甯詠的小書房。
甯詠正在念書,聽得動靜擡起頭來,卻是瞧見滿臉淚水的春柳站在他面前道:“二郎君,您要了春柳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