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驟然轉冷,又下起雨來,趙慶擔憂他的花,正讓人将他的數十盆花兒搬到屋中去,免得寒霜打焉了心愛的花兒。
是以此時,泰安院中燈火通明,熱熱鬧鬧,胡管事有條不紊地指揮着下人,一邊與趙慶唠唠家中的事。
當胡管事說到四姑娘趙錦衣要到三房探望三姑娘,卻被攔着門外時,趙慶眉頭的皺紋深得可以夾死幾隻蒼蠅:“衣兒這般好心去探望,竟然還被拒之門外?我看趙承歡那小子,是活得不耐煩了。”
胡管事可不敢附和老爺子,隻笑道:“許是三姑娘病了,三老爺擔心過了病氣給四姑娘呢。”
趙慶哼了一聲:“他會有這般好心?”
嫌棄完自己的幼子,趙慶又追問道:“後來呢?”
胡管事絲毫不敢隐瞞:“四姑娘買通了看守三房院門的王媽媽,讓王媽媽遞消息給三姑娘。後來老奴便來了您這。”後來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唉,作爲老太爺安插在家中的耳目,胡管事覺得有點累。
趙慶道:“若是衣兒有事,定然會尋到我這裏來的。不,若是像上回那般,被二兒媳禁足,她可就沒法子了。胡管事,胡管事,你快到四姑娘的院子裏瞧瞧,四姑娘可否安好?”
胡管事瞧瞧還沒有搬完的花盆:“這……”
趙慶心系孫女,忙着催促胡管事:“又用不着你搬。”
這句話有點兒誅心了。胡管事垂頭喪氣的,撐着傘,與提着燈籠的下人一道出門。他正要跨過門檻,忽地見不遠處一道細弱的影子歪歪斜斜的朝他跑過來。
胡管事雖然上了年紀,但還沒有老眼昏花。
他定睛一瞧,不禁一哆嗦,手中的傘跌在地上,很快的就被寒風給刮跑了。
夜越深,風越緊,冷意越發的重。
趙家,三房院内。
趙錦雲死死的捏緊自己胸前的衣襟,咬着唇,絕望地看着她的阿娘。
她喊道:“阿娘,您這輩子不是最痛恨那些小妾嗎?爲何還要讓女兒去給别人做妾!”
朱氏唇色蒼白,穿着她最喜歡的藍底一年景的深衣,頭發梳得極爲光滑。她端坐在玫瑰椅上,看着兩個健壯的仆婦要幫着女兒換上翟衣,而女兒害怕得渾身顫抖,向她求救,朝她質問。
她怎會想讓自己的女兒去給那個年紀比她還大的男人做妾!
她一直都在想爲自己的女兒挑一門稱心如意的婚事。女婿的出身,用不着太高,隻要對一心一意對女兒好,不像她的夫君那般,一個一個小妾納進門來,生一窩的庶子庶女。二人的日子,便是過得貧苦一些也好……她之前是實實在在的,要拜托侄女替她相看女婿的。她以爲,托侄女的福,她的女兒也能覓得像二伯那般的郎君。
可趙承歡竟然迫不及待的就要将女兒送到那個老男人身邊去做妾。
她想作嘔!
朱氏渾身都顫抖起來。她原來想着,便是趙承歡不在乎她,可自己的親生骨肉,也會疼愛幾分罷?可萬萬沒想到,趙承歡自私自利至極,說風便是雨,不過才回家來一日,便告知她,今夜便要将女兒送走!
女兒是她辛辛苦苦帶大的,他憑什麽……憑什麽……
朱氏閉上眼,清亮的淚水流了下來。
“雲兒,娘,對不起你……”朱氏哽咽着,“倘若有來生,你萬萬不要再做阿娘的女兒……”
絕望與恐懼不斷地湧上來,趙錦雲将美麗的唇瓣都快咬出血來了:“阿娘,你若是早些答應我與三郎的婚事,我便不用去給别人做妾!再說,他不是還有趙錦青嗎?”趙錦雲的性子素來純良,對庶出的妹妹們向來是一視同仁。可如今純良的兔兒被逼急了,竟然也會口不擇言了。
可趙錦青生得沒有她的女兒好看,舉止沒有她女兒那般端莊,也沒有她的女兒那般是嫡女的身份。朱氏忽地又恨起自己來,竟然還不如一個做妾的!
她睜開眼,像小時候那般,哄着趙錦雲:“雲兒乖,倘若有來生,石家三郎會等你的……”
趙錦雲忽地笑了,美麗的杏眼裏全是淚水:“阿娘過得不好,便也要女兒過得不好。阿娘好自私。”
朱氏心如刀割:“雲兒……”
趙錦雲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松開手:“他不在,是去對付四妹妹了嗎?”她對那個人已經厭惡到,連阿爹都不想喊了。
朱氏省得女兒給趙錦衣遞了求救的紙條,可趙錦衣是二房的姑娘,她會不惜與自己的叔父翻臉,來救三房的堂姐?
便是趙錦衣想救,可她遇上的是連自己的女兒都要往自己火炕裏送的趙承歡。
趙錦衣的聰慧,隻是相較與趙家涉世不深的趙家小輩們。趙承歡在官場浸淫多年,趙錦衣哪裏是她的對手?
兩個仆婦卻是趁機剝下趙錦雲的衣衫。她們一邊動作,一邊道:“四姑娘,莫讓老奴們爲難。”
趙錦雲面如死灰,目光呆滞。她的三郎,三郎……旁人都說他不好,可他明明就很好……她還記得在春光閣初遇三郎時,聽得旁邊有人取笑他:“那人啊,是個狂生。明明書念得不好,卻要借口不願意與旁人同流合污。”
她偷眼看去,隻見窗邊秋光正好,倚在窗邊的清秀書生許是聽到别人在談論他,偷偷的紅了耳朵。
便是那時,她心中想道,聽到别人非議而紅了耳朵的男子,他的内心一定很柔軟。
她偷偷的觀察了幾次,知道他最喜歡在春光閣裏念書。
是她先出的手。
她故意将帕子丢在他附近,而後偷偷的躲在一旁觀察他。
可他隻顧看着自己的書,良久沒有擡頭,她的帕子,差些讓别人拾了去。卻是在那人欲俯身撿帕子的時候,他先行一步,将帕子拾起:“抱歉,我無意丢了帕子。”
他的手,長得也很好看呢。
她裝作尋帕子,慌慌張張的走到他身邊時,他叫住她,含笑起身,将一冊書遞與她。
她的帕子,就夾在書中。
他怎麽省得帕子就是她的?難道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下?她羞憤得欲奪門而出,後頭他溫和的聲音道:“我認得你,你是趙家的三姑娘。都說趙家三姑娘的繡工精良巧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她緩緩擡頭,看進他清澈的眼中去。
他們約定好了,他不是長子,不繼承家業,他無意仕途,但可以做些别的營生。二人成婚後,就搬出去,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
可如今,她将要失去她的三郎,再也不能看到他了。
她是不會給别人做妾的,她甯願死。但願來世,她還能清清白白的嫁給三郎。
翟衣換好了。
盡管趙錦雲的面色不好,但她容貌秀麗,換上翟衣的她更加美麗端莊。
趙錦雲的目光落在矮幾上的笸籮裏。笸籮裏放着一把鋒利的剪刀,雖然小巧,但足以戳進自己的身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