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裝着滿腹心事,但趙錦衣到底還是少女,困意沉,下雨的時候她早就睡了一覺。卻是外頭有些響動,她才睜開眼:“梅染,發生了何事?”她的聲音仍舊帶着濃濃的睡意。
應她的卻是鴉青:“姑娘,今晚是奴婢值夜。姑娘請安心,不過是外頭下起了暴雨。”
趙錦衣便支起耳朵聽了聽。
果然外面似是暴雨如注,打得屋檐直響。支摘窗雖然關得嚴實,但仍舊微微有些晃動。
下起了雨,冷意越重。趙錦衣攏緊了被衾,又沉沉的睡了過去。許是日有所思,她做了個荒誕的夢。
夢裏的甯詠俊秀清朗,正在春光閣裏讀書。她正歡喜,正欲過去,忽地見一個女子嬌笑着,袅袅的朝甯詠走過去。她一顆心怦怦的跳,細細打量那女子,卻見那女子的面容,赫然是鄭大郎的表妹!
那鄭大郎的表妹走到甯詠身邊,伸出蔥白似的手,替甯詠研墨。
甯詠擡頭,與她相視一笑。
俊男俏女,郎情妾意,這一幕叫趙錦衣紅了眼。
她正要奔過去質問甯詠,爲何與那鄭大郎的表妹苟合在一起,忽地山崩地裂,地動山搖起來。
趙錦衣猛然睜開眼,有些茫然地看着鴉青。屋中仍舊隻燃着一盞燈,外面的雨聲嘀嗒,天色卻半亮起來。
鴉青一臉焦急:“四姑娘,快醒醒。方才二太太差了小鯉來報,說是老太爺身體欠安,叫姑娘起來,到泰安院瞧瞧老太爺。”原來是鴉青搖醒的自己。
祖父身體欠安,趙錦衣完全清醒了。自己的阿娘一向慎重,若是祖父病得不重,她不會讓鴉青一早的就叫醒自己。她掀開被衾,下床趿鞋,邊問:“梅染呢?”
梅染端着銅盆進來:“姑娘。”
趙錦衣急急在妝桌前坐下:“鴉青,再點幾盞燈。”
梅染擰了帕子遞過來,趙錦衣胡亂拭了臉:“快快梳頭。”
鏡中映着的女子,披着似雲的頭發,目光有些茫然。趙錦衣在想,祖父的身體明明健壯得可以天天逛大街,怎地一下子就病了呢?是不是春日的野菜茂盛,祖父貪嘴,胡亂吃錯了?趙錦衣細細的想着,忽地才記起她因爲忙着宴會的事,已經有好幾日沒去泰安院看望祖父了。
梅染的手極巧,三兩下便挽好了兩個精緻的垂丫髻。她正要在髻上綁花帶,趙錦衣便迫不及待的站起來:“可以了,快快替我更衣。”
往日裏出門前打扮常常要花費兩刻鍾的趙錦衣,穿着軟底的鞋子,便要越過門檻飛奔出去。
鴉青提着一雙厚底的鞋子追出去:“姑娘,鞋子!”
梅染柔聲細語:“外面還下着雨呢。若是姑娘淋濕了,受了風寒,老太爺該不能安心養病了。”
趙錦衣默默的停下,坐在小杌子上讓鴉青服侍着換了鞋,又穿上帶風帽的披風,将自己遮掩得嚴嚴實實,才由兩個丫鬟一左一右的撐着傘護着,出了小院。
二太太既然傳了話,看守趙錦衣的兩個婆子也不見了蹤影。
外面的青石闆鋪設的路,殘留着些許水窪。
一路上春雨綿綿,零星的雨枝飄進傘下,趙錦衣覺得自己的氣息有些喘。祖父……千萬要無事才好!
趙慶的泰安院偏居在趙家大宅的東邊,她心急,腳步飛快,硬是比平常少花了一半的功夫,便到了泰安院外。
卻是見泰安院靜悄悄的,隻有胡管事領着幾個小厮站在檐下。
見趙錦衣進來,胡管事松了口氣,迎向趙錦衣:“四姑娘來了。”
趙錦衣問胡管事:“祖父如今可好?”
胡管事皺着眉頭:“老太爺直說胸口疼,要見四姑娘,四姑娘來了,才肯叫醫士診治。”
他雖然皺着眉頭,一雙老眼,卻朝趙錦衣眨了眨。
噫?趙錦衣一時糊塗。但也顧不上别的,隻進了花廳。
花廳裏,大伯母與阿娘、嬸嬸正坐着。三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瞧見趙錦衣進來,大伯母與嬸嬸俱松了一口氣:“衣兒來了。”
吳氏的臉色卻有些古怪,隻道:“你快進去罷。你三叔在裏面。”
趙錦衣走進祖父的起居室,隻見竹簾被卷起,屋中仍舊燃着燈火,一道略肥碩的身影正彎着腰,苦口婆心地勸着:“阿爹,您都一把年紀了,怎地還諱疾忌醫呢?錦衣來了又如何,她還能是一副良藥?”
這道肥碩的身影自然是趙錦衣的三叔,趙承歡。
她鎮日不着家的三叔竟然在家,可真是稀事一件。
趙錦衣安安靜靜的走到趙承歡後面,與祖父趙慶對上了眼。
祖父趙慶半靠在床沿,右手撫着胸口,皺着眉,神色恹恹。他忽地瞧見自己最喜歡的孫女來了,眉頭忽地舒展開來:“衣兒,你終于來了。”
趙承歡轉頭,對趙錦衣笑得慈祥:“錦衣來了。快來勸勸你祖父,一把年紀了,怎地還不肯看醫士呢。”
趙錦衣走到趙慶面前,才喚了一聲祖父,趙慶便道:“三兒,你讓胡管事請醫士來。”
趙承歡:“……”合着他一個親兒子苦口婆心的勸了半日,愣是比不上一個孫女?
趙承歡出去了,趙錦衣正要說話,趙慶卻噓了一聲,将聲音壓得低低的:“你娘讓你來的?”
趙錦衣忽地就明白了:“您這是……”
趙承歡的聲音傳來:“阿爹,錦衣來了您都好了,要不要讓孩兒将您其他的孫兒孫女都叫來?如此醫士也不用請了。”
趙錦衣轉頭看去,三叔趙承歡正站在門口,面色不虞的看着她。
方才她走過趙承歡身邊時,聞得一股極淡的酒味兒與脂粉味糅合起來的味道。
想來是祖父稱病,三叔父被嬸嬸不知從哪處溫柔鄉拎回來,心情不好罷。
趙錦衣盈盈笑着:“方才我早就瞧見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都趕過來了,隻不過侄女腳程快,故而比他們先到了。”
趙承歡哼了一聲。
卻是這一身,趙慶發怒了,從身邊摸了個物什,就朝趙承歡擲過去:“怎地,你一個做兒子的,還管起老子的事來了?”
趙承歡不敢躲,趙慶手準,擲了個正着。
那物什打在趙承歡身上後,又跌在地闆上,骨碌碌的滾着。趙錦衣看得清清楚楚,是祖父平時把玩的核桃。
趙慶擲了趙承歡,怒氣還沒消:“你這個不孝子,整日不見蹤影也就罷了。你二哥被砸傷了可有回來瞧他?衣兒昨晚可是在她阿爹面前侍疾,沒瞧見孩子臉色都憔悴了嗎?她定然一晚沒有安睡,聽得消息便急急來看我這把老骨頭了!”
趙錦衣:“……”她還挺慚愧的。昨晚她沒有在她爹跟前侍疾,被阿娘禁足的她睡得還挺香。
往日趙慶訓斥趙承歡,趙承歡定然是不會還嘴的。
但今兒不知怎地,趙承歡忽地就強硬起來:“阿爹,你再寵愛錦衣,她也是個姑娘家,遲早有一日要嫁到别家去的,趙家指望不了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