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爲着秋娥說的,宋景行後腰的這一顆紅痣,趙錦衣紅着臉,大大方方的問過宋景行。
她清清楚楚的記得,男人當時的神情有些微妙:“紅痣?這我還真不省得。”不過是後腰的一顆紅痣,平常男人怎麽會注意。
但心上人既然問起,宋景行很認真地答道:“我素來很少在别人面前光着膀子,除了有一回,我後背受了傷,醫工幫我治傷,肖揚還幫我遮擋着,不可能有女子瞧見。”
肖揚。
這個不曾被她放在心上的名字,忽地冒了出來。
肖揚一直處于弱勢的狀态,便是肖二郎在趙家作祟,趙錦衣也不曾注意過他。
直到祖父作主,将趙錦青嫁給肖揚。
趙錦衣摸不清肖二郎的心思,但卻詫異于肖揚的淡定。背負着全家人血海深仇的年輕男子,不可能表現得如此無害。
直到她去往五台山前一日,收到吳疾的密信。
吳疾……是個有良知的人。他感恩于舅父吳念白對他的不惜栽培,甚至願意耗盡家産,助他在京城開醫館。他終是于心不忍,告訴趙錦衣他所知曉的一切。
尤氏與肖揚竭盡全力,披荊斬棘的回到京城來,自然不是爲了落葉歸根,而是爲了複仇。
對肖揚,吳疾知之也不多。隻省得肖揚當年尋到宋景行,是源于曾經有人寫過一封密信與他,告訴他回到京都,隻要與康複坊姓宋的工匠交好,跟在他身邊,就會有機會大仇得報。
關于此事,趙錦衣沒有告訴宋景行。
畢竟宋景行當肖揚是兄弟,而肖揚卻隻當宋景行是複仇的跳闆。
她派了大良與玖娘盯着肖揚,肖揚一直沒有動作。直到宋景行奉命修建明堂,一直在家養傷的肖揚忽地走出家門,向要好的工匠打聽起大内城是否還招募工匠。
大良與玖娘不會武,不能悄無聲息的摸進肖家偷聽,恰在此時太子魏祈将二福派給她,趙錦衣便理直氣壯用起二福來。
二福不負所望,打聽到肖二郎從黑市中買來經過改良,射程遠達三十餘丈的袖箭。
肖揚也順利應征成功,進入大内城修建明堂。
此時二福也得到消息,明堂架梁之日,天家會在離明堂三十餘丈外的城牆上觀看儀式。
原來肖揚卧薪嘗膽十餘年,打的便是這個主意。
盡管二福也不大喜歡天家,可如今太子殿下還在北地打仗,天家驟然被人謀害,難保熊貴妃不會借機大殺四方。
肖揚刺殺天家之事,必須失敗。且爲了不殃及旁人,二福必須悄無聲息地将肖揚手上的袖箭偷走。
二福取得袖箭,明堂順利架梁,沒有殃及任何人,繁華似錦的京都仍舊歌舞升平,趙錦衣輕輕的松了口氣。
大内城明堂偏殿中,小黃門守在門口,替在房中沐浴的宋景行放風。
燈光昏黃,夜風習習,是難得的好天氣。
宋景行沐浴完畢,披散着頭發,穿着燕居服,趿着木屐出現在小黃門面前時,小黃門有須臾的怔愣。
而後,他脫口而出:“宋侍郎與我義父,竟有幾分相像……”
宋景行望着遠處黑峻峻的宮殿:“我的父親與你義父,乃是親生的雙生兄弟,我與大伯,有幾分相像,并沒有什麽好詫異的。。”
這回輪到小黃門驚愕得合不攏嘴:“宋侍郎此話,何意?!”他疑心自己聽錯了。
宋景行迎着風,眼皮輕斂:“我的祖父乃是在冬日裏拾到我父親,包裹着我父親的襁褓中,有一封信。那封信中,道明我父親還有孿生的哥哥,隻不過家中貧寒,實在無力撫養,隻得将哥哥留下,将弟弟抛在野外的樹上,期望上蒼開眼,将弟弟拾回去撫養。隻不過湊巧,我的祖父恰好也姓宋而已。而我那位大伯,竟然陰差陽錯當上工部侍郎。”
小黃門喃喃道:“怪不得我頭一次見你,便覺得有幾分熟悉……可宋侍郎你,是如何省得此事的?我記得義父當時,并沒有在外頭尋過親人。”
宋景行沒有回答他。
那位宋侍郎在升任工部侍郎前,就一直在工部任職,與京都裏有名的工匠結交甚深,自然也與他阿爹打過交道。對同樣姓宋,相貌又頗爲相似的人,怎麽忍得住不詢問。
十年前建造明堂的圖紙,便有泰半出自他阿爹之手。
他阿爹,素來對建造十分沉迷。得以親手在大内城建造明堂,是他阿爹平生最爲驕傲的一件事。
可他的一腔熱情,卻被那位宋侍郎利用得徹底。
盡管後來,宋侍郎亦死在河堤貪墨案中。
但,他仍舊無法原諒。
藏在心中長達十年的秘密,不會輕易道出來,而是等到複仇的那日,才宣洩而出。
是夜,甯詠正在聚精會神地繪制圖紙,蘇博又不聲不響地走到他的書房裏。甚至還讓下人給甯詠熬了一盅蓮子羹。
這兩日,蘇博告假在家,并沒有進宮。
他問甯詠:“今日明堂架梁,可安然無恙?”
甯詠恭敬應道:“今日明堂架梁,一切順利。後來天家還派天使來賞賜了今日架梁的工匠呢,每人足足有半貫錢。明日工匠們進城來,便可以将錢領回家。”
蘇博微微點頭:“如此甚好。天家嘉獎,想來工匠們越發有幹勁。”
蘇博隻不過來說了兩句話,又顫顫巍巍的走了。
甯詠要送,被他揮揮手:“好生陪着楚楚。”
甯詠莫名其妙。
次日,甯詠将天家賞賜的錢發給工匠,卻沒有等到肖揚的身影。到底是天家賞賜的錢,不能私吞,甯詠又是一番打聽,趕到肖家去,卻是聽聞肖家一早便搬走了。他愕然,想了想,趕到趙家三房去,三房朱太太也驚愕不已:“可沒聽說肖家要搬哪!”趙錦青的姨娘可還沒有接走!
雖然驚愕,朱太太還是将錢收下了:“待青兒以後來信,再給她捎去。”
甯詠回頭,将此事與宋景行說了。
宋景行淡淡:“許是京城多雨水,太過潮濕,他們避雨去了。”
自古以來隻聽說過避暑、避寒,還不曾聽說過避雨呢。宋侍郎是不是知曉什麽内幕?甯詠還想刨根問底,見宋景行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隻得讪讪閉嘴。
但少了一個肖揚,并沒有什麽影響,宋景行主持修建明堂有方,工匠與工部的官吏都欽佩于他,便是中途有些小問題,但都很快解決了。
太子魏祈戰勝北地狄族的捷報傳到京都時,已經是将近中秋了。
盡管京城多雨,但明堂還是建好了三樓。如今的明堂,已經算得上是巍峨雄偉了。
樓層越高,越是難建,尤其是在多雨的季節。轉眼看着天氣漸漸變得陰冷,又臨近中秋,天家終于大發慈悲,讓許久不曾歸家探親的宋侍郎在仲秋之夜與家人團圓,十六日早上再趕回宮便可。
小黃門站在門口,看着宋景行收拾着東西,有幾分依依不舍。
人朝夕相處久了,都有感情的。更何況,宋景行還是義父的親侄兒。
宋景行殘忍無情:“中秋月圓人團圓,你就留在此處陪着他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