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掃地的小黃門走出來,恭恭敬敬地分别給正在對恃、怒目圓睜的二人行禮:“熊司天監丞,唐司天監主簿。您們來了,就住旁邊這兩間房子可好?奴婢早就打掃好了。”
熊偉當即哼了一聲:“你可好好菜好飯的伺候着我們,不然我可向我姐姐告狀。”
唐斌嗤了一聲:“多大個人了,還動不動的就要告狀,丢人。”
眼看二人又要開始鬥嘴,宋景行負手,往明堂而去。
二人對視一眼,卻是不約而同的跟上去:“宋侍郎,你要作甚?”
宋景行回頭,看了熊偉一眼:“不省得熊監丞此時夜觀天象,可否允許本官進入明堂裏面?”
熊偉十分怪異地看了宋景行一眼:“此時明堂裏面黑峻峻的,你進裏面作甚?”
宋景行沒理他,隻徑直往明堂走去。
熊偉與唐斌隻得緊随其後。
小黃門提着燈籠緊緊跟上來:“宋侍郎做事勤快,着實讓人欽佩。”
宋景行微微一笑:“本官不過是生怕到了明日不宜進明堂,這才趁着天象允許,進去看看。”
熊偉怪叫一聲:“宋侍郎,你竟敢拿我的話來噎我!”
唐斌嗤笑一聲,對宋景行道:“下官對宋侍郎仰慕已久,宋侍郎若是有什麽差遣,盡管吩咐下官。”
宋景行隻微微颔首:“有勞唐主簿。”
熊偉看看宋景行,又看看唐斌,忽而道:“好呀,唐斌,你這是在拉攏宋侍郎……”
“熊主簿慎言。”宋景行語氣冷然,“本官職責,乃是天家親賜,本官效忠的,是天家。熊監丞若是有意見,盡管上奏天家。”
他就站在那處,身形挺拔,背後是黑洞洞的明堂。
熊偉總算閉了嘴。他自然是調查過宋景行的。聽說此人出身工匠,身份低微卻得蘇博青眼,後來雖然被罷官,但卻在最快的時日内迅速崛起,這官職,是越爬越高。若說宋景行沒有野心勃勃,他才不信。姐姐熊貴妃叮囑過他,要先巧妙地敲打宋景行,再拉攏他,但熊偉不服氣,宋景行出身低微,卻平步青雲,他出身高貴,姐姐是貴妃,老父親是宰相,他卻隻能做一個絲毫沒有存在感的正七品的司天監丞。原來他對宋景行是不屑一顧,此時忽地有些畏懼之心。聽說身份越是低微之人,手段越是厲害。爲了預防宋景行在黑峻峻的明堂裏對他做手腳,他到底是閉了嘴。
明堂走水之後,還尚未修繕過。甚至連裏面,都不曾清掃過。火燒的痕迹以及陳年的累積灰塵,空氣中漂浮着奇怪的味道。
宋景行問那小黃門:“此前的工部侍郎與楊工匠被燒死在何處?”
小黃門道:“就在被燒毀的三樓上,聽說那位工部侍郎都被燒得快成灰了。”不知怎地,他說起工部侍郎時,咬得特别的重。
唐斌睨了小黃門一眼,沒說話。
小黃門提着燈籠,往樓梯而去:“宋侍郎,熊監丞、唐主簿,請從此處上樓。”
暗夜之中,就得小黃門手上提着的那盞燈籠發出幽暗的光。朝四處望去,觸目皆是奇形怪狀的黑影,仿佛是在暗夜裏蟄伏着伺機而動的野獸。
熊偉忽地後悔,方才不該沖動的挑釁宋景行。有哪個腦子正常的人會在黑漆漆的時候進來這曾經燒死過人的地方!
小黃門踩上樓梯,樓闆吱吱嘎嘎的響,在黑暗中這種聲音更是被放大,聽進人的耳朵中更是覺得四處鬼影憧憧。
熊偉越發的後悔。他就不該拿話來刺宋景行!
忽而聽得宋景行道:“若是熊監丞害怕,可以先行回去。”
他是害怕,若是沒有唐斌在,他早就回去了。可熊家不能輸!爲了姐姐熊貴妃,他更不能輸!熊家與朱家鬥了這麽多年,何曾認過輸?若是認輸,那就是家族之恥。熊偉擡頭挺胸,望着宋景行:“笑話,我熊偉豈是膽小如鼠之人?”
宋景行聞言不語,隻深深地看了一眼熊偉。
熊偉存了什麽心思,他自然一清二楚。
他素來是個務實之人,一心隻想幹事實,是以蘇博二顧宋家,他是完全不爲所動的。他雖沒做過官,但在領着工匠替官府做活之時,領略過那些官吏的變臉。對上頭谄媚逢迎,對平民老百姓動辄打罵,絞盡腦汁克扣工匠工錢。如此爲官之道,他是不屑一顧的。
熊偉仗着家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司天監丞,尚能對他這個侍郎頤指氣使,那換成是其他的平頭老百姓呢?
宋景行不動聲色,一步一步丈量着年久失修的樓梯。
吱嘎吱嘎,吱嘎。
不過才走了一次,他就已經将這段樓梯的情況了然于心。
若是沒有那場大火,明堂乃是天家命人修建來專門彰顯魯國繁榮昌盛,理應是富麗堂皇的。但就着昏暗的燈光,觸目之處,皆是被燒過的斑斑黑影。
小黃門提着燈籠率先登上二樓,忽地厲聲喝道:“誰!”
仿佛有人慌亂地奔跑,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樓闆間跳躍。
熊偉吓得趕緊攀着樓梯,顫着聲:“不會是那侍郎與那楊工匠的鬼魂吧!”
唐斌走在最後,聞言笑了:“熊監丞,此處乃天家寶地,天家乃真龍天子,何來的鬼怪,熊監丞勿要胡言亂語。”
小黃門提着燈籠,昏黃的燈光在下,映着他清秀的面容:“都怪奴婢大驚小怪,吓壞了熊監丞。奴婢瞧着清楚,方才那些,不過是無人喂養的野貓。”
熊偉一股氣無處可發洩,頓時罵道:“你這小黃門,草木皆兵,膽子真小!”
也不省得到底是誰膽子小。
小黃門賠着笑:“都是奴婢的錯。”
宋景行已經徑直往上面走去,都懶得理會他。
此時唐斌已經越過熊偉,緊跟在宋景行後面:“宋侍郎爲何一定要去三樓察看?聽說當年,那侍郎與楊工匠死得極慘。”
宋景行微微側着頭,問唐斌:“本官對當年之事一無所知,唐主簿若是知曉,可否告知詳情?”
唐斌微微笑着:“其實下官也知之甚少。”
吱嘎吱嘎,吱嘎,宋景行踩在樓梯上。再往上數階,便是被燒毀的三樓了。他已經可以感覺到風從不曾遮蓋嚴實的樓梯口灌進來。
風嗚鳴着,仿佛有人在哭嚎。
宋景行轉頭看唐斌,問:“那位侍郎,姓甚名誰,是何處人士?這些唐主簿可知否?”
唐斌一怔:“這,下官還真是不大清楚。那位侍郎,似是姓陸?還是姓馬?”
“什麽陸啊馬啊。”熊偉緊緊貼着唐斌,聞言粗聲道,“那侍郎姓宋,就是京都本地康惠坊的人,原來是肖利一手提拔起來的,官至屯田部郎中。後來肖利被抄家,他一直默默無聞,後來天家要修建明堂,便将他擢升爲工部侍郎,主持建造明堂呢。誰料那宋侍郎竟與那肖利一般,貪得無厭,竟然在修建明堂的過程中貪污受賄,被楊工匠發覺,二人吵了起來,那宋侍郎一不做二不休,刺死楊工匠,自己在自戗前一把火燒了明堂。那仵作都驗過屍了,說二人口鼻沒有吸入煙塵,定然是都死透了。”
唐斌詫異地看着熊偉:“熊監丞竟然都省得這些,可真是難得可貴。”
熊偉又怒了:“你!”
小黃門越過二人,将遮掩的木闆挪開:“宋侍郎,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