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屋靜悄悄的。
她正要進門,卻被坐在屋中的人唬了一跳。
她的公爹、張大郎的爹,張老爹就坐在裏面的桌子上,正微微側着腦袋看着她。其實張老爹的左耳聽不到了,隻有右耳還能用。
張大娘子柳眉倒豎,狠狠的看了張老爹一眼,便大搖大擺的進了自己的東屋,而後将門牢牢的關上。
屋中的家具都是好的,張大郎每年都能掙不少錢。過年前回來一趟,将屋中不堪用的家具全都換了一遍。尤其是那張躺起來便吱吱呀呀作響的床。
屋中甚至還有一張琉璃燈。
張大娘子一屁股坐下繡墩上,輕手輕腳地拉開妝桌上的抽屜,從裏面摸出一根描眉的炭筆來。
而後又從旁邊繡花的笸籮底下摸出一張描花樣子的紙,用炭筆輕輕的在上面寫着字。
她原本就是秀才的女兒,會認字會寫字。幾年前家道中落,阿爹病倒在榻上,她便自己作主,收了張家一大筆聘禮,将自己嫁到張家來。這幾年她往家中拿錢,張大郎也沒有二話。張大郎,是個好的。隻可惜……唉!
那張紙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張大娘子将紙疊好,又從懷中摸出一張油紙,不慌不忙的将寫了字的紙揉進油紙中。她動作輕輕,仿佛在對待什麽珍寶。
她一邊揉紙,一邊側耳傾聽着外面的動靜。
堂屋中,張大郎的臉已經紅了。
他搖頭晃腦,朝宋景行訴說起自己在五台山幹差事的苦來。
“說起這修佛閣,世人隻知修好之後,佛閣嵌于懸崖絕壁之上,與絕壁渾然天成,宛若神力修建,可隻有我們修建的人才省得這其中的苦楚!每日戰戰兢兢,生怕下一個跌落山崖的便是自己。”
“可你是管事,怎會擔憂這些?”
“雖是管事,可若是工匠出了意外,他們的家人不敢尋上頭人的晦氣,便将氣通通都發洩到我們身上來。”
張大郎目光怔怔,似是陷入回憶中。
“便拿我們張家屯來說,這些年因爲在五台山上修佛閣而跌死跌傷的便有數人,咳!不瞞宋指揮使,方才我還以爲你們是來我家尋仇的呢,這不得趕緊跑?”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宋景行端起酒杯,吃了一盞酒。
“是以我每次家來,都是趁着夜色掩護,悄悄的回來,在家中待上幾日,再悄悄的走。”
宋景行點頭:“對門楊家的男人可也是不慎從山上跌下來?”
張大郎眼中閃過恨意:“正是,是以他家對我們張家分外惱恨,說是上頭官府賠下來的錢,被我拿了不少。蒼天可鑒,佛祖在上,我便是貪,也不會貪鄰舍拿命換來血汗錢哪。”
他夾起一塊肉脯,放到宋景行的碗中:“來來,這可是五台縣的肉脯,香極了,宋指揮使來了五台山,可不能什麽都沒嘗到就走了。對了,小的不知官爺們來此處,究竟是有何公幹?”
宋景行看着張大郎,聲音輕輕:“在五台山上禮佛的忠王薨了,你在五台山沒有聽說此事?”
在外頭做活的工匠長期處在風吹日曬的環境中,膚色大多黑黎,張大郎雖是管事,可也免不了要外出監工。但坐在他面前的張大郎,面容白皙,除了憔悴些,并沒有風吹日曬的痕迹。
再觀他的鞋子,幹幹淨淨,沒有沾染半點泥漿。可他方才也說了,張家屯半裏之外,并沒有下雨。
他在說謊。
宋景行輕輕地摩挲着酒杯,緊緊盯着張大郎。
張大郎聞言卻是恍然大悟:“竟是親王薨了,怪不得這幾日西台山上的大和尚們日夜不停的在念經呢。”
他又拿起酒壺,給宋景行倒酒:“那宋指揮使可要吃多些,這親王薨了,到了五台山可就不能再沾半點葷腥,更别提吃這美酒了。”
宋景行卻伸手推托着:“不吃了,明早我等還要起早啓程。”
酒壺在二人手中推托着,最後宋景行不敵張大郎的熱情,松開手,看着張大郎将自己的酒杯注滿酒。
他端起酒杯,将酒吃了個幹幹淨淨:“多謝張兄招待,宋某不勝酒力,先回房休憩了。”
他站起來,腳步竟有些虛浮,跌跌撞撞的出了堂屋。
後面張大郎坐得穩穩當當,自己又斟了一盞酒,就着美味的下酒菜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片刻後,他不緊不慢地背手起身,走到宋景行所住的偏房,推開門,隻見宋景行沉沉地躺在床榻之上,他提高聲音喚道:“宋指揮使,宋指揮使!”
無人應答。
張大郎又背着手走到宋景行面前,伸出手推了推宋景行,宋景行仍舊一動不動。他靜靜地站着,須臾之後,才嗤了一聲,回到堂屋。
屋中卻是多了他的妻子張大娘子,正用雙手撕扯着雞腿吃。
張大郎眼中卻像是凝了寒霜:“你個賤婦,什麽人不勾搭,卻偏要去勾搭那姓宋的。你可知他是什麽人?!”
張大娘子滿手的油,口齒不清道:“是什麽人又如何,看重你的貴人位高權重,出了事,不是還有他罩着嗎?”
張大郎擡起手,正要狠狠地給張大娘子一巴掌,張大娘子倔犟地擡起臉:“你有本事,便殺了我,一了百了。”
張大郎的手終是沒能打下去。
他恨聲道:“這些年我也沒虧了你,你娘家似無底洞一般,我也替你填着,你倒是摸摸你的良心,若不是我,你那病秧子似的爹,早就一命嗚呼了!若是你那竹馬,他能掙着這般多的錢?能日日讓你吃肉?”
張大娘子的神情恍惚起來。是啊,若不是張大郎,她的親爹早就沒了。可她也恨張大郎,恨所有的一切!
張大郎坐下來道:“我給那姓宋的下了藥,他如今睡得像死豬一般。待會我們做事的時候,你仍舊像之前那般,替我們放風。”
張大娘子吃驚:“你瘋了不成,這村裏住的可都是官兵!”
張大郎并不以爲意:“方才鬧了一場抓奸的笑話,若是再有動靜,别人隻會以爲是我醋勁大發,不依不撓,不會再過來察看的。”
他将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又吃了幾塊肉脯,這才心滿意足地出門去。
對面楊家黑黢黢的,院子中似乎多了什麽東西,張大郎梭了一眼,不以爲意地走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張大郎領着三個人悄悄的進了自家院門。
魏祈看到其中一個人的模樣,困意頓時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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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