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正烈,方才擡她過來的轎辇早就不知何處去。趙錦衣眯着眼,低聲緩緩道:“昨晚你說在秋娥身上聞到甚是濃烈的助情香香味。”
鴉兒點頭。
“秋娥沒有單獨的房間,上哪裏去熏香呢?她穿的衣衫定然是賊人準備好給她穿上的。方才我瞧見,她昨晚穿的衣衫已經換下,定然是賊人又将衣衫換下……”
“那件熏了助情香的衣衫大約是尋不到了,可若是那孫姑娘做的,她定然還在她的屋中留下蛛絲馬迹……你不妨如此……”
鴉兒奉命而去,趙錦衣輕輕道:“我們回去罷。”
回到自己房中,趙錦衣放松下來,才覺得困頓不已。
她草草的洗漱一番,倒頭便要睡覺,梅染急道:“姑娘早膳沒用,午膳也沒用,如此下去,怎地了得?姑娘好歹用些粥罷?”
趙錦衣困頓極了:“你去拿些吃食來,我先眯上一眯。”
話音才落眼睛便合上了。
梅染無奈,隻得替姑娘掖好被角,自己蹑手蹑腳的出去。
然而待她拿了好些吃食回來時,看着熟睡的姑娘,卻是不舍得叫醒了。從康樂坊的坊門崩塌那日起,姑娘便沒有過過一日安穩的日子。
梅染自己吃了些吃食墊墊肚子,而後拿出笸籮,繼續低頭繡花。
轉眼姑娘已經睡了兩個時辰,日落西山,餘晖薄薄的投射進來,梅染放好笸籮,正要叫醒姑娘,卻見姑娘坐起來,望着外面的餘晖:“梅染,我餓了。”
梅染趕緊道:“姑娘且先吃着這些點心墊墊肚子,奴婢去去就來。”
卻是聽得外頭有人道:“姑娘,奴婢奉二太太之命,給姑娘送晚膳來。”
是無衣。
梅染雀躍的要去接過食盒,無衣卻搖搖頭,親自拿進來。
喝!這可不多見。無衣素來傳了太太的命令後便匆匆離去,卻不會多逗留半刻。
無衣進得門來,将食盒打開,濃郁的雞湯香氣便飄了出來。
無衣道:“太太特地熬的老母雞湯。姑娘,瘦了。”
趙錦衣莞爾。宋景行也總說她瘦了,阿娘也瞧着她瘦了。二人是要将她喂得胖胖的才放心嗎?
梅染用小碗舀了一碗,試了試溫度,才遞給姑娘。
趙錦衣美美地吃着雞湯,看着無衣從食盒中又拿出白玉般的餃耳,炙得金黃的鹿肉,以及高湯時蔬,切得細細的腌王瓜,不禁眯着眼:“阿娘真好。”這些都是阿娘的手藝。嗚嗚,以後若是出嫁了,不能再吃上阿娘親手做的飯菜了,趙錦衣瞬間便有不想出嫁的念頭。她自己可是不會做的啊。
卻是又問:“舅父來過了?”鹿肉不易得,有時候價高也無市,隻要親自去捕獵,才會有鹿肉。而舅父吳念白,是個捕獵的好手。當年他沒有離開京都時,便時常送些他捕獵的好玩意過來。這不才回了京都,又開始重操舊業了。隻趙錦衣聽阿爹提過一句,舅父之所以在嶺南摔斷了腿,卻也是爲了捕獵一隻兔兒。舅父這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罷。
無衣嗯了一聲,将食盒收好,放到一旁,看着趙錦衣夾了一隻餃耳,忽地冷冷清清道:“這些也是承嬌姑奶奶愛吃的。”
趙錦衣恰好一口咬破餃耳,鮮甜的湯汁流進唇齒中,将她的舌頭燙得一疼。
梅染瞪大了眼睛看着無衣:“無衣姑姑說的可是真的?”
趙錦衣趕緊囫囵吞下餃耳:“無衣姑姑對承嬌姑姑的事,是不是知之甚多?”
無衣目光清明:“姑娘且吃完晚膳,奴婢再一一道來。哦,這些姑娘便是不吃完,也要吃掉大半的。”
能拿捏自己的,也隻有無衣了。趙錦衣如此想。
但還是乖乖地将飯菜都吃了大半。
梅染端來熱茶,讓姑娘漱口。
一切都準備妥當,無衣才緩緩道:“奴婢當年曾是承嬌姑奶奶的貼身丫鬟之一。”
原來如此!趙錦衣倒是驚詫又恍然,承嬌姑姑當年如此受寵,身邊豈能沒有幾個貼身的丫鬟?承嬌姑姑沒了,可伺候她的丫鬟卻還在啊。隻是沒想到,竟然是阿娘身邊的無衣而已。怪不得無衣總是一副冷冷清清、波瀾不驚的模樣,許是當年見識了太多,也經曆了太多的緣故罷。
無衣娓娓道:“當年承嬌姑奶奶身邊,共有四個大丫鬟,奴婢便是其中一個。隻不過,因着姑奶奶性子外向,奴婢與另外兩個丫鬟性子靜,姑奶奶出門,素來隻帶無心出門。”
無衣、無心,姑姑身邊的丫鬟這些名字,竟是這般的佛性。
“但後來姑奶奶出了事,老太爺審問無心才省得,姑奶奶帶她出門,不過是掩人耳目。每次隻要一出門,姑奶奶便将她撇在一間茶坊裏,讓她坐着吃茶繡花,并且不能與家裏的任何人道。”
梅染聞言,心中不由得緊了緊。幸好自家姑娘還是好的,沒将她與鴉兒撇在茶坊裏,自個到處亂跑。
“是以姑娘若是要問奴婢當年姑奶奶的事,奴婢知之也不多。”無衣靜靜道。
趙錦衣很是失望。原以爲終于尋着了一個願意說的知情人,卻不料……
正懊惱,無衣又道:“但奴婢卻是省得,姑奶奶離世的最後那段日子,大太太曾與老太爺提過,要将姑奶奶送進宮去。而老太爺似乎也答應了。那段日子,素來對奴婢們和和氣氣的姑奶奶,忽地發了脾氣。”
趙錦衣愕然。原來竟是還有這麽一着。她可以想像,性子外向的承嬌姑姑在聽聞寵愛自己的阿爹竟然要将自己送進宮去,是如何的絕望。
她正要試探着問,承嬌姑姑是否有意中人時,無衣又道:“姑奶奶已經去了二十年,如今賊人在趙家興風作浪,奴婢有些話也是能說了。姑奶奶當年,天人之姿,聰慧過人,彼時傾心姑奶奶的,奴婢省得的,便有五六人。可姑奶奶卻是情有獨鍾,喜歡一個叫做肖二郎的。”
趙錦衣驚愕。肖二郎,肖二郎,若是肖利的兒子,那可不就是肖揚的阿爹!承嬌姑姑竟然喜歡有婦之夫!她此前還以爲是不受寵的肖家大郎呢。
可無衣怎地省得這事?承嬌姑姑出門,不是素來從不帶她們的嗎?
無衣仿佛窺得她的想法,不緊不慢地轉身,往食盒的底部一按,食盒底部抽屜彈跳而出,露出一沓書信來。
那些書信已然泛黃,靜靜地躺在食盒的底部。
無衣恭恭敬敬地将書信取出來,語氣糅雜着許多不明的情緒:“這是姑奶奶出走前,将每一封書信的寫信人都念與奴婢聽,而後托付給奴婢的。奴婢護着這些書信,得到二太太的庇護,小心翼翼過了二十年。今日這些書信,終于可以交到可靠的人手上。”
素來冷冷清清的無衣,忽而歆然淚下。
當年她也不過才十四五歲,對雖是自家主子、但卻充滿神秘色彩的趙承嬌是有着一種複雜的情緒的。彼時她并沒有想到,主子的托付,竟然成了主子與她說的最後一番話。
承嬌姑姑在二十年前,便預料到趙家今日的處境?
趙錦衣示意梅染給無衣拿帕子拭淚,自己則小心翼翼的接過那沓書信。
不知怎地,她忽而有一種未知的惶恐。
仿佛打開這些書信,洪水猛獸便呼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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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