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來,祖父從未表達過他對承嬌姑姑夭折之事,是多麽的懊惱。
便是上回承嬌姑姑的畫像丢失,他也不過是怅然了一陣子。
可越是這樣的感情,埋得越是深,越是一日比一日的懊惱、後悔。
假若有人揭開一點點傷口,便會血流如注。
即便那人是他疼愛了十幾年的孫女,趙慶也宛若受了傷的老虎,張牙舞爪起來。
趙錦衣忽地站起來,望着變得不可理喻的祖父,聲音因爲激動而沙啞:“祖父,姑姑早就去了。斯人已逝,可趙家上上下下還有那麽多人,您都不管了我們的死活了?”
趙慶脩然睜大眼睛,看着趙錦衣。
面前的少女許是因爲焦急過來,發髻隻胡亂挽在後面。她不施粉黛的模樣,與承嬌的的确确有幾分相似。趙家的姑娘,或多或少都與承嬌長得有幾分相似。
可承嬌就是承嬌,任何人都代替不了他心愛的女兒。
随着趙家的姑娘越來越多,趙慶恐慌地發覺,沒有一個人可以是嬌嬌,沒有一個人可以替代嬌嬌!
至于趙家的死活麽……二十年前嬌嬌早就用她的命換過一回了!
趙慶垂下眼來,老态盡顯,卻仍舊沒有開口。
趙錦衣還想說,一隻大手輕輕拉着她的衣袖:“讓趙老考慮考慮。”
她忽地拉了宋景行的手,走到外面。
夜涼如水,天邊隐隐有星子顯現。
她低聲問:“軍器所的事情,你爲何不告訴我?”
宋景行亦低聲道:“抱歉,錦衣,這件事我覺得,還是在大家面前說的好。”他就是怕面前的小女子太過剛強,将所有的事情都要攬在自己身上。可這麽大的一件事,他沒法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心愛的姑娘全然攬下來。盡管他會替她分擔,可有些人該承擔的職責,仍舊要承擔。
趙錦衣微歎一聲。
她從未想過,素來還算平靜的趙家,會有這樣的一個夜晚。又或許,從三叔父決定将三姐姐獻給忠王的那一刻,命運之輪就已經開始轉動了。又或許,這都是表面上的安甯……隻有祖父一人獨自承擔了所有。
大伯父的事情她可以不管,但若是牽涉到整個趙家,她無法安之若素。
宋景行沒有放開她的衣袖:“錦衣,那春光閣,出乎我的意料。他們與三叔父一樣,對玲珑書局知之甚多。錦衣,平日裏你竟是沒有覺察到有人在跟蹤你嗎?”
趙錦衣搖頭:“若是那春光閣神通廣大,我便是再小心翼翼,也難以防備。誰能想到這春光閣竟是比我的玲珑書局還要神秘?”
又有誰能想到石家三郎竟是與春光閣有千絲萬縷關系的人?想來他此前放言無心仕途,日日在春光閣裏讀書,不過是陰謀的開始。趙錦衣想到此,柳眉輕蹙。誰能想到一個并不起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竟然是披着人皮的狼。
趙錦衣又問:“可是尋着三姐姐了?”
宋景行點頭:“我問過她了,可願回趙家,她并不願意。”他頓了一下又道,“我看到了她臉上的決絕之意。”是以他并沒有再相勸。每個人經曆過一些難以承受的事情後,總會下定某種決心。他原來還要勸說的,到底還是咽回肚子裏。
趙錦衣挑眉,三姐姐這是……
外面吵吵鬧鬧的,胡管事推着趙承澤進來了。
趙承澤與小妾厮磨過後,睡得正香,忽而被胡管事帶人闖進門去,二話沒說,就将他捆了個結結實實。
趙承澤還誤以爲是趙錦衣要擒他,當即一路破口大罵過來,弄得雞飛狗跳。
此時瞧見趙錦衣與宋景行二人親密地站在一處說話,方才還怒氣沖沖的氣焰消了一半:“宋侄婿冀夜前來,怎地沒叫醒大伯父呢?”糟了糟了,他方才罵趙錦衣的話,宋景行沒聽到罷。哎呀,他可還要尋宋景行辦事呢!
沒等宋景行回答,胡管事就将他推進房中去。
屋中老父神色淡漠,二弟趙承德望了一眼他,滿臉鄙夷。
“孽畜!”老父親忽而厲聲問他,“伱在江州,都幹了什麽好事!”
趙承澤一愣。他還能幹什麽好事,不就是利用權勢搶了幾個小妾嘛。現在小妾們對他也是死心塌地的啊。
趙慶失望地看着他。他生的三個兒子,竟是一個比一個愚鈍,一個比一個讓人不省心!若是他的嬌嬌還在,決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趙承德到底還存了幾分隐恻之心,提醒他大哥:“大哥在江州,可曾用自己的印章蓋過軍械物料的帳冊?”
趙承澤忽地結結巴巴起來:“這,這,自然是蓋過的呀!也怪我沒有來信告訴你們,六年前江州軍器所的提轄病重,不能當值,我便代替他的職責,勾當了那麽一段時日的江州軍器所提轄……”不得不說,在魯國,但凡是涉及軍械的活兒,都是個讓人心曠神怡的美差。不過他到底膽小,就貪了幾回,數額也不大。他主要還是耽于美色……咳咳,趁機又收了兩個美人而已。
竟然還真有這回事!
趙承德先罵了一句:“荒唐!”
後面趙慶的怒罵便暴風驟雨般地朝趙承澤撲過來:“逆子,孽畜!我素來省得你喜好美人,好居功,是以你到江州赴任,我一再的殷殷提醒你,莫做虧心事,莫做虧心事!孽畜,你自以爲翅膀硬了,能飛起來了……逆子,你這是要氣死我!”
趙承澤被罵,壓根不服:“父親,孩兒也沒做什麽啊!江州府的風氣都差不多,倘若孩兒不融入其中,這官還做不長久呢!”
一隻瓷碗朝他擲過來,趙承澤老當益壯,趕緊利落地閃開。
瓷碗應聲落下,碎成幾瓣。
“孽畜!你還敢躲!”趙慶的聲音幾乎震破房頂。
趙承澤腦子一激靈,犟着脖子,望着老父親:“父親,在你心中,我們三個無論做什麽你都不滿意,隻有趙承嬌才是你的心頭肉,可惜她已經不在了!以後替您養老送終的,隻能是我們三個!”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趙承德蹙眉:“大哥!”小妹是父親心中永遠的痛,大哥這是睡糊塗了吧!
趙慶死死地看着趙承澤,嘴唇緊緊抿着,老眼閃過失望。
他忽地無力地垂下手,聲音沉沉:“宋家小子,你想做什麽便做罷,用不着顧慮趙家任何人。橫豎趙家這二十年的安甯,是不該有的。”
趙承德吃了一驚,父親此話是何意?
趙承澤糊裏糊塗:“與宋侄婿又有何關系?”他腦子轉得飛快,這還能不能尋宋景行辦那事了……
宋景行與趙錦衣一同進來,将事情又與趙承澤說了一遍。
趙承澤這回是真真的愕然了:“高達萬兩白銀?不,不可能,我記得清清楚楚,那人拿來的單子,攏共就一千兩紋銀的物料……他說,數額這般小,不會有人查的……”
冥頑不靈!事到如今竟然還覺得從軍械物料中貪污是小事!
趙錦衣柳眉一擰:“大伯父可是覺得,軍械物料以次充好不過是小事?”
趙承澤讪讪:“這沙場上死人,不是兵家常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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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