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的屍體很快被擡走,童監造因爲是保管鑰匙的人之一,也被帶走了。
此事處理得幹脆利落,甯詠也對江大志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江大志一看便是官場裏頭老油條,說起話來八面玲珑,想得罪的人也不怕得罪,想阿谀奉承的人便不動聲色地誇贊。
甯詠對江大志很有好感,想與江大志多說幾句話,江大志卻表示他還有很多事要忙,無暇聊天,隻笑道:“待他日休沐,鄙人再尋甯手分,好好的喝上一杯。”
約好與甯詠喝上一杯的江大志走到宋景行面前,一雙眼仍舊眯眯笑着:“宋指揮使,今日之事,可還滿意否?”
說罷背着手,大搖大擺的走了。
甯詠又是一陣嫉妒,宋景行做了這指揮使,人人都要巴結他。
宋景行看着江大志大搖大擺地走遠,此時已經完完全全的确定下來,江大志就是此前在街上遇到那自稱是忠王門客的大痣。今日工匠之死,不過是江大痣送他的開門禮。
心狠手辣,一箭雙雕,不愧是忠王門客。
隻不過江大痣竟然沒有隐瞞他的身份,而是如此嚣張的挑釁他……宋景行眼皮微斂,難不成忠王欲謀反之事,已經萬事俱備?
不,不可能。他才見過天家,天家雖然上了年紀,但聲如洪鍾,身體康健,思路敏捷,再活個十年二十年完全沒有問題。
那麽,到底是什麽事讓忠王如此嚣張?此前他的身份低微,不能觐見天家,忠王還沒有如此行事,可如今他已經是五品都指揮使了,忠王卻毫不遮掩起來……
宋景行想,他大約要與林威見一面了。
甯詠抱怨地走向宋景行:“童監造走了,又少一個人手。”
宋景行毫不在意地走進庫房:“待會會有人來的。”而且還是江大志派來的人。
話音才落,就見兩個吏人匆匆趕來:“宋指揮使,小的奉江提轄之命,來幫忙盤查。”
甯詠心中又是一陣嫉妒,這權勢果然好用。
這兩個吏人,一個面色稍黑的姓周,另一個面色稍黃的姓馬。
庫房塵埃極重,甯詠體弱,連着打了幾個噴嚏,一時沒注意,觸碰到一件挂在牆上的盔甲。那件盔甲在他觸碰之下,用來防護的甲片竟然紛紛掉落在地上。系着護心鏡的繩子亦不堪重負,護心鏡落在地上,砸了呆若木雞的甯詠一腳。
甯詠結結巴巴:“我,我才輕輕一碰……”
宋景行上前,俯下身來拾起幾片護甲,擡頭道:“是用了極爲脆弱的絲線連接,是以才不堪一擊。”
甯詠雖是文人,卻也憤怒了:“這也太過分了!若是将士們穿着這種盔甲上沙場,豈不是将命白白送給敵軍?”
宋景行唇角輕揚:“京都城中,孔家一門忠烈,卻是有二位郎君,因着這偷工減料的兵器與護具,而命喪沙場。”
京都裏的人誰沒有聽說過孔家?誰人聽了不唏噓?孔家那二位郎君戰死沙場後,被敵人将屍體擄走,喂了野狼。孔六郎千裏迢迢,卻隻從邊關捧回兩位兄長的血衣。自從那一戰之後,世上再無孔家軍。因着此事,天家原是雷霆震怒,誓要徹查貪贓枉法之人,但後來卻不知爲何,沒有再提起此事。孔六郎平日裏看起來雖然雲淡風輕,甚至還有些輕佻,但此事卻是他萬萬不能提的。
兩個吏人是在軍器所裏待久了的,聞言讪笑道:“制造這批盔甲的工匠早就被趕出作坊去了。方才甯手分碰的這件,不過是次品,特意放在此處以作警示的。”
宋景行背着手,緩步走到另一個箱子前,淡淡道:“便是次品,也不至于一碰便碎。”
甯詠也附和:“我一個文弱書生,不過輕輕一碰,這件盔甲便像灰一樣散掉了。”
兩個吏人這回便讪笑着不出聲。隻趁着宋景行不注意,那個周姓吏人狠狠的瞪了甯詠一眼。
甯詠被他一瞪,心頭一陣憤怒:你們有本事瞪宋景行去啊,瞪我作甚!
宋景行打開箱子,取出一件盔甲來。這件盔甲倒是好的,宋景行用力撕扯,盔甲仍舊好好的。
周吏人又道:“聽聞宋指揮使力大無比,如此撕扯這件盔甲,盔甲安然無恙,宋指揮使可還滿意?”
宋景行睨他一眼:“這位仁兄說的話,倒是有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周吏人讪笑:“江提轄吩咐了,務必事事配合宋指揮使。宋指揮使說小的們欲蓋彌彰,小的們也不反駁。”
甯詠在一旁黯然神傷。宋指揮使,宋指揮使,他們眼中隻有宋景行!甯詠此刻,無比的渴望無上的權勢。
宋景行将盔甲挂好,忽地從袖中滑落一把匕首來。兩個吏人尚未反應過來,盔甲上的護心鏡被宋景行一刀紮破。
甯詠在一旁煽風點火:“這護心鏡比我家的鏡子還要不堪一擊。”橫豎這裏的人也瞧不起他,他也用不着給他們面子。嗯,現在就暫且抱緊宋景行的大腿吧。盡管有些不知廉恥,但甯詠自覺抱得坦坦蕩蕩。以後若是宋景行沒落了,他也大大方方的讓他抱好了。
兩個吏人的笑容差點挂不住了。
宋景行若無其事地收起匕首:“勞煩甯手分查一查,這批盔甲上的護心鏡物料,負責的何人。”
甯詠還是有幾分本事的,翻了翻賬本,即刻報出來:“這批盔甲乃是六年前所造,至于護心鏡……是江甯府萬有作坊送到京都來的。”
每年各地下屬軍器所的作坊往京城裏送軍備物資,乃是常事。
馬吏人趕緊道:“說起這江甯府的萬有作坊,卻是在五年前便并到江州府去了。”
因爲工匠緊缺,作坊合并,也是常有的事。
宋景行挑眉:“你的意思是,若是我再追查下去,卻成了一樁無頭公案。”
馬吏人讪笑:“倒也不是無頭公案,隻是宋指揮使再查下去,這批護心鏡該尋誰問責,倒是有些困難呢。怕是沒個十年八年的都查不清楚。”
宋景行回頭,睨着馬吏人。
他的目光倒也沒有特别的咄咄逼人,也沒有特别的厲然,可就是,可就是……馬吏人心中忽地浮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
宋景行在接下這樁任務之前,就已經做好被人爲難、被人從中阻擾的準備來。可此前幾日都分外平靜,一直到那個自稱是忠王門客的江大志的到來。
事情開始變得有趣起來。
他唇角微微揚起:“那宋某還得謝謝你的提醒?”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馬吏人甚至還能看到他眸子裏的笑意。宋景行是真的在笑。
馬吏人不得不鼓起勇氣,厚着臉皮,後背冷汗吟吟:“宋指揮使不必謝小的。”
宋景行語氣悠悠:“日後,宋某在上禀天家的奏折上,會将馬吏人的提醒寫在上頭的。馬吏人忠心耿耿,爲節省人力物力作了極大的貢獻,宋某自然不能遺漏。”
甯詠憋着笑,這宋景行也是絕了,威脅起人來還拐彎抹角的。
馬吏人的笑容僵在臉上。
這宋景行還真是難纏得緊。
他不明白,爲何上頭不直接将宋景行解決了,而是要讓他繼續查下去呢?
若換成是他,早就将宋景行給咔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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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