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老太爺從時老夫人口中得知時芙昕店鋪遇到困難後,沉了半晌,冷不丁的說了這麽一句話出來。
時老夫人看了過去,她明白老伴的意思,想了一下還是道:“我覺得姑娘家要強一些也不是什麽壞事。”
時老太爺面露不認同:“性子強點是沒什麽,可一個不服管教的媳婦,哪個高門大戶肯要?”
“京城後宅的情況,你也不是不清楚,你自己說說,哪一個婆婆想要一個不聽話的媳婦?”
“昕姐兒不僅要強,而且主意還太正。”
“就拿她這次開店鋪的事來說,事先根本沒有征求過府裏的同意,事情已經定下了,才告知的府裏。她可有将我們這些長輩放在眼裏?”
時老夫人沉默着沒說話。
時老太爺繼續道:“以前吧,老四一家剛回府,昕姐兒行事随心所欲了些,咱們也沒和她計較。”
“可現在她已經不是西北邊關的野丫頭了,是伯府家的千金,該有的教養,該懂的規矩都得守起來了。”
“像和長輩頂嘴這種事情,可不能再發生了,這要傳了出去,是會惹人笑話的。”
“管教孫女的事,我不好插手,但你得重視起來,你難道沒發現嗎,在昕姐兒那丫頭眼中,我們這些當長輩的,其實是沒有什麽威信的?”
時老夫人歎了口氣,她如何感受不到,昕姐兒表面上裝得乖巧,可骨子裏對他們真的是缺少敬畏的。
“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道,可是那丫頭有底氣呀。”
“不管是進國女監,還是開店鋪,府裏都沒出過什麽力,她用不到府裏,自然不用顧及府裏人的看法。”
她現在算是知道開店前,昕姐兒拒絕府裏幫忙的原因了。
就是不想要府裏對她做的事指手畫腳。
“有時候想想,我還真不知該拿那丫頭怎麽辦。”
“像其他孫子孫女,多少都有靠着伯府的地方,我們的話他們不敢不聽,可是昕姐兒我們好像也不能爲她提供什麽助益。”
時老太爺不認同了:“回了伯府,她一下成了伯府的千金,這還不是助益?有了這個身份,日後嫁人,匹配的人家得高她在西比多少倍?”
時老夫人當即反駁道:“你要這麽說,那老四一家回府後,爲府裏添了多少榮光,昕姐兒兄妹幾個,可沒少爲府裏增光。”
時老太爺被噎住了,一時找不到話反駁,沉默了一會兒道:“昕姐兒店鋪不是遇事了嗎,明天我就讓時總管去打探,咱們就拿這事來和那丫頭好好掰扯掰扯。”
見老妻還想說什麽,連忙道,“我這樣做,也不是要強行改變那丫頭的性子,隻是想教她知道,對長輩得有敬畏,不能做什麽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通都不通知府裏一聲。”
時老夫人不是很贊同:“你想用店鋪的事拿捏昕姐兒,我怕最後會弄巧成拙。”
時老太爺一臉無語道:“怕?咱們當長輩的,居然怕自己的孫女,你這話要是被外人聽去了,估計要惹得全京城的人都笑看話。”
時老夫人淡淡道:“這京城裏,也不是各個長輩都有威嚴的,一些兒孫出息的人家,家裏很多事都是小輩做主的。”
時老太爺哼了哼:“這是少數,你不會也想成爲被後輩騎在頭上的長輩吧?”
時老夫人沒繼續争論這個話題,隻是問道:“你想怎麽做?”
時老太爺:“紅顔笑生意那麽好,我不信那丫頭真的想關店,不過是不想主動開口求府裏罷了。”
“咱們就跟她耗着,看最後誰耗得過誰?等她堅持不住了,自然就會開口求人了。”
時老夫人有些發愁,她很懷疑,這樣的做法真的能讓六孫女先妥協嗎?
時大夫人、時五夫人一直在等時老夫人的消息,沒有婆母的首肯,她們也不好直接向時芙昕提供幫忙。
可惜,遲遲沒等到。
“大嫂,你說父親、母親這是什麽意思呀?昕姐兒店鋪生意那麽紅火,要是拿不出貨品來售賣,那可真會關店的。這問題得趕緊解決,怎麽父親、母親卻一點也不着急呀?”
看着一臉着急發愁的時五夫人,時大夫人淡淡道:“這事還不夠明顯嗎?”
“當初四弟進兵馬司,沒事先告知府裏,入職幾天後,府裏的人才知道這事。”
“後來音姐兒、昕姐兒、九郎報考國女監、國子監,事先也沒有知會府裏,臨到考前幾天,四弟妹才告知了大家。”
“這一次昕姐兒開店,還是沒有征詢府裏的意見。”
“這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無視,父親不高興了呗。”
時五夫人面露恍然:“大嫂你這麽一說,還真是這樣,四弟一家做事事先都不會征求府裏的同意。”
“做了什麽事,可能外人都知道了,咱們自家人卻還被蒙在鼓裏,一點家族觀念都沒有。”
說着,頓了頓。
“昕姐兒那丫頭遇到了事,不曉得開口求府裏,卻想要府裏主動提供幫助,說起這個我都生氣得很。”
“父親,這是想給昕姐兒立立規矩吧?”
見時大夫人皺着眉頭,時五夫人詫異道:“大嫂這是不同意父親的做法?”
時大夫人斜了一眼時五夫人:“父親要想如何調教孫女豈是我能置喙的?”
時五夫人:“那你幹嘛一臉不高興?”
時大夫人有些不想搭理時五夫人了,不過擔心她亂說話,引起公婆的誤會,還是解釋了一句:“我不是不高興,我就是有些擔心。”
時五夫人不解:“擔心什麽呀?”
時大夫人看着她:“昕姐兒是什麽性子,這兩年你還看不出來嗎?又倔又要強,我怕最後的結果不會如我們想象一般。”
時五夫人笑了:“昕姐兒不過是個十三歲的丫頭片子,開店的人手都是臨時雇的,讓這樣的人去接待到紅顔笑消費的貴人,我都沒少爲她捏一把汗,到現在沒出事、沒得罪人,簡直是燒高香了。”
“忠心、能幹的下人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調教出來的,就拿我們府裏來說,能被派到主子身邊伺候的人都要經過一輪輪篩選,然後再由嬷嬷調教一兩個月,才能到院裏當小丫鬟。”
“店鋪接觸的客人形形色色,在裏頭當差的夥計和侍女,要求隻會更高的,更别說管事、賬房那些了。”
“昕姐兒到底是年紀小,又沒有開店經驗,天真以爲花點銀子就能雇傭到可用之人。”
“那些是可用之人嗎?那些隻是做雜活的人。”
“開店做生意,夥計和侍女既要能說會道,又要八面玲珑,這樣的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在大街上花銀子就能請到的。”
“這還隻是用人的問題,咱們做生意開店鋪,像進貨渠道、售賣渠道這些,可都是長年累月的積累,認的都是熟面孔,不是誰都能進來插一手的。”
“昕姐兒想找材料供貨渠道,還真不是件簡單的事,靠她自己是根本就解決不了的。”
“她要還想繼續開紅顔笑,就由不得她不低頭。”
“大嫂,你别說,我倒是希望這次父親能好好制制昕姐兒,四哥的四個孩子,五郎、九郎的主意都沒她的大,更别說府裏的其他孩子了。”
說着,看了看時大夫人,讨好的笑道:“就是定榮,作爲伯府的嫡長孫,但凡做點什麽事,不都向府裏報備了嗎?從來沒有私自做過任何決定,這才是時家人的表率。”
這話,時大夫人沒有接。
她的心裏其實是很複雜的,對于昕姐兒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一點不顧府裏衆人想法的行爲,她有些不舒服,可同時,也有些羨慕。
這種一往無前的沖勁兒,她其實是很想在兩個兒子身上看到的。
可惜,大兒子太過規矩,小兒子又太文人氣。
兩個兒子的性子注定了隻能守成。
可如今的伯府,又有什麽能守成的?
要想大房日後的日子不至于太難過,不,不應該說是大房,而是整個時家,時家将來要還想在京城有一席之地,還得看四弟一家。
五郎是禦前侍衛,九郎也跟在皇上身邊聽差,他們兩人是時家最大的希望。
音姐兒是個穩重懂事的,倒是不用操什麽心。
至于昕姐兒,鬧騰是鬧騰了些,可所做之事,對伯府來說,也多是添光添彩的。
他們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不能再貪心了。
時芙昕等了一天,見時老夫人沒找她說話,當天晚上就夜探了西郊的墓葬區,在煙袋子中箭的石山區地底下,發現了一條蜿蜒暗道。
順着暗道,透過精神力的探查,發現了墓葬區北部和東部地底下,全是一條條交錯縱橫的暗道。
這些暗道組成了一張類似于蜘蛛網的暗道網,若非有人引路,外人進到下面,絕對會被困在裏頭。
時芙昕能‘看到’好些暗道中都堆着森森白骨。
在暗道網下頭,有一座大而空曠的的牢獄。
時芙昕用精神力一遍遍掃視暗道網和地下牢獄,都沒能找到牢獄入口,最後隻能打道回府。
之後兩天,時芙昕又來探了兩次,在蹲守了兩個半夜後,總算‘看到’暗道網中央有石闆移開,從中走出了兩個黑衣人,其中一人正是樂舞。
黑衣人将樂舞送出地下暗道,就折身返回。
時芙昕見了,沒有理會樂舞,而是悄無聲息的跟上了黑衣人,跟在黑衣人身後,記下了牢獄入口和打開方式,然後就悄聲離開了。
第二天,煙袋子府邸來了一個大戶人家的丫鬟。
煙袋子打量着面前的小芳:“你是?”
小芳背書一般的說道:“姑娘說了,我一出現,你就能打聽出我是誰,讓我不要跟你廢話。”
“聽好了,下面是我家姑娘的原話。”
說着,輕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學着時芙昕的樣子說道:“你要救的人是誰?把音容相貌記下來,不要弄錯了,要是因此救錯了人,我可不負責。”
煙袋子一聽,頓時明白來人是誰了,激動道:“主人真的能幫我救出養父?”
小芳不悅的看着他:“不要質疑我家姑娘的話。”
煙袋子連忙點頭,飛快的讓人取了筆墨紙硯過來,将自己養父的信息詳細的寫了下來。
小芳将記錄有煙袋子養父信息的紙小心的收好,然後看着他:“姑娘有事吩咐你。”
煙袋子:“您說。”
小芳:“我家姑娘想找脂粉類原材料的供貨商,你認識的人多,幫忙找找。記着,速度要快。”
這話一出,煙袋子雙眼頓時就瞪大了。
無他,因爲他已經知道小芳口中的姑娘是誰了。
就是因爲知道,所以才感到震驚。
時家的六姑娘,紅顔笑的老闆,今年才十三歲吧
“昕姐兒那丫頭倒是夠沉得住氣的。”
等了幾天,時老太爺見時芙昕一直沒有朝府裏開口,對上老妻‘她就知道會這樣’的眼神,神色有些尴尬。
時老太爺皺了皺眉頭:“難不成那丫頭還真想紅顔笑關店不成?”
時老夫人:“關店肯定是不想的,但是,那丫頭更不願意被人拿捏。”
時老太爺:“我們是她的祖父祖母,讓她低個頭,不算拿捏她吧?”
時老夫人沉默了一下:“這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吧,等會兒我就讓老大媳婦和老五媳婦過來一趟。”
時老太爺蹙眉:“用得着這麽着急嗎?”
時老夫人沒接話。
用得着嗎?
她覺得還真用得着。
以她對昕姐兒的了解,那丫頭能對着她們說自己遇到困難了,已經是很不容易了,若是這次不主動提供幫忙,下一次他們怕是想幫忙都沒機會了。
“姐,你咋回來了?你下午不上課?”
時芙昕詫異的看着來攬月樓的時芙音。
“這段時間你老是早出晚歸的,想和你說說話都沒機會,剛好今天下午夫子有事,我就提前回來了,過來看看你到底在忙什麽?”
時芙音走進時芙昕的書房,走上前看了看桌案上放着的書本:“紅顔笑分店計劃書?”詫異的看向時芙昕。
“你前些天不是和祖母他們說,紅顔笑可能要關店了嗎?你咋還在這裏計劃上開分店的事了?”
時芙昕笑了笑:“我就那麽一說而已,你還真當真呀?紅顔笑我籌備的那麽久,怎麽可能會關店?”
時芙音連忙問道:“原材料供應商的事情解決了?”
時芙昕搖頭:“還沒有。”
時芙音納罕:“原材料供應商的問題沒解決,如今連現有的店鋪貨品都快供應不上,你咋還有心思開分店呢?”
時芙昕笑道:“事情肯定是會解決的,京城這麽多商家,我就不信了,還能都聽慶國公府的。”
時芙音神色一凝:“背後搗鬼的是慶國公府?”
時芙昕點了點頭,見時芙音面露愁色,笑道:“别擔心,我已經想到法子對付他們了。”
時芙音聽後,更擔心了:“那可是國公府,慶國公還是簡在帝心的人。”
時芙昕笑了:“那又怎樣?一旦他們是炎黨的事曝光了,誰也救不了他們。”見時芙音還皺着眉頭,不得不起身安撫。
“姐,我不是沖動的人,真要動手,我也會選個萬無一失的時機的。”
“好了,不說這個,想要扳倒一個國公府,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咱們說點開心的事。”
時芙音有些佩服妹妹的承受能力:“外有慶國公府這樣的強敵,内有店鋪供貨商煩憂,都這樣了,你還能尋開心?”
時芙昕笑道:“爲什麽不能尋開心?又不是天塌下來了。”
時芙音也跟着笑了,笑過之後,看着時芙昕:“你都跟祖母他們說店鋪遇到困難了,爲何不索性請府裏幫忙呢?”
聞言,時芙昕淡淡一笑:“我要是主動開口,就失去主動權了,我才不要把自己置于被動的位置呢。”
時芙音點了一下妹妹的額頭:“你呀,真不知道你從哪學來的這些,一家人你還計較這個?”
時芙昕認真的看着時芙音:“姐,你别小看家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家這種地方,處好了,那是避風港,處不好,那就是束縛自己的泥潭。”
時芙音明白妹妹的意思,也知道妹妹不願受人約束,隻能無奈道:“現在祖父祖母那邊不願主動幫忙,看你怎麽辦?”
時芙昕哼笑了一聲:“他們想借這個機會馴服我,讓我做一個事事以他們爲首的聽話人,我能如他們的願?沒了時家,我還不活了?”
時芙音:“馴服?不至于吧?”
時芙昕面露譏笑:“祖父祖母故意拖着這事不提,就是想拿捏我呢。我現在也就是還沒找到新的供貨商,等我找到了,就算他們妥協,我也不要了。”
“紅顔笑的店鋪,我隻打算經營長安街的這一家,其他分店,都交給外人去打理,而我隻負責供應貨品就是了。”
“機會我已經給時家了,就看他們抓不抓得住了,别到時候又說我凡事不想着家裏了。”
時芙音動了動嘴唇,不知該說什麽了。
就在這時,安嬷嬷過來了。
“六姑娘,老夫人請你去一趟懿祥堂呢。”
聞言,時芙音面露欣喜的看向時芙昕:“肯定是說店鋪的事。”說着,湊到時芙昕耳邊,“祖母他們已經妥協了,你也要适可而止一些。”
時芙昕嘴角勾了勾:“我先過去看看他們怎麽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