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群星崩落了，那些遙遠而輝煌的星光在無聲中重新坍塌成爲一個人類，鄧肯從星光中回到了凡娜和莫裏斯等人能夠理解的維度——而他的聲音卻仿佛仍然在某個高層維度中震顫着，理智與認知中層層疊疊的呢喃低語和噪聲讓凡娜感覺幾乎難以思考。
過了不知多久，實際上可能隻是一瞬間，凡娜才感覺腦海中的噪聲稍稍減退，她揉着額頭，看到對面的莫裏斯正慢悠悠地從懷裏掏出煙鬥，老先生一邊顫顫巍巍地點煙一邊嘟嘟囔囔：“……習慣了……”
“真TM刺激……”阿狗趴在雪莉腳邊，“我剛才好像又看見聖主了。”
妮娜看上去受到的影響卻不大，她隻是愣了一會便回過神來，然後便仿佛陷入了思考，偶爾偷偷看向鄧肯，眼神中似乎帶着一絲憂愁。
鄧肯則隻是平靜地注視着“海琳娜”的眼睛，透過對方那雙仿佛倒映着遠方波濤的眸子，他與那個遙遠而古老的生物靜靜對望。
過了很久，一個聲音終于伴随着輕柔的海浪聲傳入了每一個人耳中：“我明白了……我們會再見面的。”
海浪聲消退了，空氣中始終彌漫着的潮濕氣息和腥鹹味也漸漸消散，海琳娜眨了眨眼睛，種種非人的、扭曲的特質迅速從她身上退去，緊接着她便突然彎下腰，猛烈的喘息中伴随着劇烈的幹嘔——一旁的凡娜立刻反應過來，趕快上前扶着女教皇的胳膊，一邊幫忙理順氣息一邊用神術修複着後者遭受的創傷。
過了好一會，海琳娜的氣息才平穩下來，她慢慢擡起頭，臉色蒼白而疲憊，卻帶着一抹發自真心的笑容。
“……我已經很久不曾觸碰到祂的意志了，”她輕聲說道，“我幾乎忘了這是什麽感覺……”
“今後會發生什麽？”妮娜忍不住問道。
鄧肯擡起手：“請便。”
“别感覺了，你差點死了——你必須立刻回方舟上，那裏能穩定你的精神狀态，”旁邊的盧恩搖搖頭，打斷了海琳娜的感慨，随後這位精靈老人又把目光落在鄧肯身上，“我們該離開了，船長。”
在思考了不知多久之後，鄧肯突然打破沉默：“……就在這兒做客這麽一會功夫，兩個教皇裏面有一個就丢了半條命——回頭深海教會的不會以爲咱們在這房子裏埋伏了五百機槍手吧？”
留在客廳裏的衆人面面相觑，似乎一時間有些無所适從。
在稍微回複了一些力氣之後，海琳娜從沙發上起身，她與盧恩一同向鄧肯道别，便動身返回方舟。
“剛才說了太多話，我也有些累了，先回房間休息——伱們自己看着安排吧，午飯不用等我。”
“去吧，你們有你們的事情，”鄧肯對那位欲言又止的女教皇輕輕擺了擺手，“即便現在已經是世界末日，也還有許多人的生活需要繼續——哪怕是多維持一天也好。”
煙鬥中的煙絲漸漸燃盡了，最後幾點火星消失在袅袅煙霧中。
凡娜慢慢點了點頭：“女神告訴我，祂們與塵世的聯系會有最後一次加強，看來現在祂們已經開始了。”
“那我謝謝他們的傳言——說不定這能幫我擋住每周都會出現在信箱裏的推銷廣告，”露克蕾西娅瞪着眼睛說道，但很快她便歎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窗外，“……當然，現在可能也沒什麽推銷廣告了。”
“其實我剛才都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麽，”雪莉第一個打破了沉默，“不過有一件事我感覺出來了，剛才那個女教皇……其實不是她，對吧？”
鄧肯輕輕呼了口氣，從沙發上起身。
伴随着通往二樓的樓梯傳來輕微的吱嘎聲，鄧肯高大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樓梯盡頭。
但在即将離開這座“女巫宅邸”的時候，她還是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仍然停留在客廳中的鄧肯。
“你不覺得這是很有必要的擔憂？”鄧肯一臉認真地看着露克蕾西娅，“本來你這房子在這座城裏的風評就不怎麽好，他們都覺得你在這裏面埋伏了各種各樣的東西，鍋裏還炖着來自世界各地的小朋友和流浪狗……”
兩位教皇離開了，大門關閉，擋住了門外的茫茫夜幕，安靜重新籠罩着整個客廳，在壁爐燃燒的輕微噼啪聲中，似乎每一個人都有着心事，都在默默地低頭思考。
“誰知道呢？以前樂觀的人至少還能說一句‘反正明天太陽還會照常升起’，但現在連這句話都沒有說服力了，”莫裏斯一手扶着煙鬥，嗓音低緩，“但不管怎樣，明天都總會來的，哪怕那會是一個沒有太陽升起的早晨。就像船長說的，生活總是要繼續，他有他要做的事情，我們也有我們要做的。”
露克蕾西娅沉思到一半的思路瞬間就接不上了，她擡起頭瞪着眼睛：“您剛才沉默半天就是在想這個？”
海琳娜在沉默中點了點頭，随後轉過身，與盧恩一同踏入了門外那無邊的漫漫長夜。
一陣無形的風在客廳中卷起，而後絢爛的彩色紙片盤旋着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鄧肯聽到了身後傳來的風聲，感知到熟悉氣息的靠近，他轉過頭，看到露克蕾西娅的身影正從絢爛飛舞的彩色紙片中凝聚成型。
“我還以爲從上次的‘意外事件’之後，你就再也不會在我面前用這些彩色紙片趕路了，”鄧肯笑着說道，“不怕我再好奇心過剩？”
“您要去永恒帷幕之外，”露克蕾西娅卻沒有理會，隻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鄧肯的眼睛，“越過六海裏臨界線？”
鄧肯沉默了一下：“爲什麽這麽問？”
“您要找的東西不在無垠海——雖然我并不太明白您剛才對那位‘女教皇’說的那些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我知道，您又要穿過那道帷幕了，而且我能感覺到，您這次會走得更遠，離開更久。”
鄧肯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女巫”，過了很長時間，他才慢慢開口：“露西，你剛才應該已經看到了。”
星星點點的星光隐約浮現在房間中，在光影交錯間，露克蕾西娅眼角的餘光似乎倒映出了遙遠的星空。
“我看到了，”“海中女巫”十分坦然地說道，“其實早在您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就看到了。”
星光消退了，鄧肯有些驚訝地看着這位“女巫”。
“那你應該知道，其實我并不是……”
“妮娜并沒有在意過您到底是不是她的‘鄧肯叔叔’。”露克蕾西娅平靜地說道。
鄧肯呼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
“在星光深處，我能看到父親的影子——不管您自己是否認可這一點，”露克蕾西娅輕輕搖了搖頭，“我知道，您确實回到了這個世界，雖然是以一種我尚無法理解的方式回來的，但您确實就站在這裏，就如我記憶中那樣，而現在您又要離開……似乎還是和當年一樣。”
她頓了頓，表情變得嚴肅：“您還記得嗎？我們讨論過這件事情。”
“……帶你一起去，是的，我記得，”鄧肯終于慢慢點了點頭，“好吧，露西，我承認，在你來之前，我确實稍稍考慮了一下要不要自己出發——你别急，我就是這麽考慮了一下，并沒有付諸實踐的意思……”
大概是女巫小姐這面無表情的注視實在很給人帶來壓力，鄧肯說到最後不由得有些心虛地補充了幾句，但突然間，他發現露克蕾西娅眼底其實藏着的是一絲笑容。
女巫小姐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容完全綻放在臉上。
鄧肯皺了皺眉：“你笑什麽？”
“……您曾經也這樣手忙腳亂地向我解釋事情，雖然這種情況很少很少，”露克蕾西娅開心地笑着，“最後一次，是您弄壞了我的發卡。”
鄧肯呆了呆，無可奈何地攤開手。
而後，一縷從窗外閃過的亮光突然打斷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他怔了一下，随後與露克蕾西娅一同飛快地沖向窗口。
在發光幾何體所蔓延過來的稀薄金色“陽光”中，有一道更加明亮的圓弧正緩緩出現在遠方的城市盡頭。
鄧肯疑惑地看着那道“光弧”，而後突然反應過來。
在普蘭德的古董店中，他的目光透過二樓敞開的窗戶，看到了更加清晰的一幕——
金色的璀璨光芒正在海平線盡頭緩慢上升。
在最初的、令無數人興奮和激動的十幾秒内，幾乎每一個人都以爲那是日出。
直到那段金色的圓弧完全升上海面，并開始以驚人的速度繼續沖向天空——直到它那支離破碎的狀态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每一個人眼前，并随着加速上升而愈發解體。
鄧肯終于看清了那東西的模樣。
那是一道圓環的四分之一結構，看上去僅僅是異象001外層符文環的一部分，其明亮的弧邊上遍布着肉眼可見的漆黑裂縫，而這些裂縫最終導緻整個“光弧”在上升過程中分裂成了十幾個松散排列的發光結構——在短短十幾分鍾内，這片越來越分散的“發光陣列”便一路加速上升沖到了大約九、十點鍾太陽的高度。
而後，這段孤零零升上天空的符文環便徹底解體了。
伴随着幾乎撼動整個世界的轟鳴，伴随着令人恐懼的呼嘯以及撕裂天空的閃光，發光陣列化作十幾道掠過天空的“流星”，墜向塵世衆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