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距上一次進入亞空間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但鄧肯還清楚地記得,在亞空間這一側的“殘破失鄉号”上,船長室裏是沒有山羊頭的。
這裏的航海桌上隻有一張呈現出詭異可疑航路的海圖。
然而現在,一個漆黑的山羊頭正靜悄悄地待在航海桌上,在昏暗中沉默地注視着他——同時鄧肯可以确定,在卧室門打開的一瞬間,這個漆黑的山羊頭有一個向這邊轉動視線的動作。
它是活物,它在對外界刺激做出反應!
鄧肯迅速控制住了臉上的表情,一邊謹慎地關注着那個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山羊頭的動作,一邊從卧室裏走了出來,向着航海桌的方向慢慢靠近,而伴随着他的行動,桌子上的山羊頭果然也有反應——它緩慢地轉動着視線,目光始終落在鄧肯身上。
鄧肯突然皺了皺眉。
這個山羊頭的外形和現實世界中的山羊頭一模一樣,但位置不對——現實世界中的“山羊頭”被安置在桌子的左手邊緣,然而眼前這個山羊頭卻擺放在更靠中間一點的地方。
鄧肯迅速回憶着,很快便記起來——在自己返回卧室休息之前,他曾把那個“夢境之顱”放在這個位置上。
夢境之顱?這是自己從那群邪教徒的船上帶回來的“夢境之顱”?它爲什麽會出現在亞空間裏?!
心中瞬間泛起了數不清的紛亂猜想和念頭,鄧肯謹慎地來到了航海桌旁,他雙手撐着桌子邊緣,面沉似水地注視着桌上的“山羊頭”,後者則同樣慢慢擡起視線,空洞的雙眼迎着鄧肯的目光。
這沉默而空洞的注視令人感覺有些毛骨悚然。
在這樣靜靜對峙了幾秒鍾後,鄧肯決定打破沉默——他繃着臉,表情嚴肅地與對方打了個招呼:“你好,我是鄧肯。”
桌上的詭異山羊頭開口了:“你好,你不是鄧肯。”
這一瞬間,鄧肯差點就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但幸好平常跟船上一大堆諧門家夥打交道錘煉出來的粗大神經發揮了作用,他在關鍵時刻繃住了臉上的表情,隻是心底的驚濤駭浪顯然沒那麽容易平複——這個詭異的山羊頭竟然開口了!?
而比起這家夥的突然開口,更驚人的顯然還是它開口的内容!
鄧肯一邊控制着臉上的神色變化,一邊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反問了一句:“我不是鄧肯,那我是誰?”
“伱是船長。”疑似“夢境之顱”的山羊頭平靜地說道。
它在說話時的聲音和鄧肯熟悉的“大副”幾乎一模一樣,但卻透露着一股詭異的陰沉和簡略,這讓人很不習慣。
鄧肯一邊适應着這種不習慣的感覺,一邊用有些異樣的目光看着這詭異的山羊頭,他覺得對方說的話很奇怪,忍不住又追問着:“這艘船的船長不就是鄧肯嗎?”
“你是船長,”山羊頭迎着鄧肯的目光,“你不是鄧肯。”
它似乎就隻會這樣說,不管怎麽追問,不管怎麽改變提問的方法和角度,它的回應始終都隻有這兩條——此刻與它交談的人是這艘船的船長,但那不是“鄧肯”。
在幾次交流之後,鄧肯停止了在這方面的試探,同時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是這艘船的船長,但他不是鄧肯——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鄧肯。
他是周銘,一個遊蕩的靈魂,名叫鄧肯·艾布諾馬爾的大探險家隻是他此刻“占據”得來的身份,那位真正的鄧肯船長在一個世紀前就已經死了,這他是知道的。
但一直以來都隻有他知道——或者說,現實世界中的那個山羊頭大副其實也知道這一點,但它從來不會說出來。
這是一個不能在失鄉号上公布出來的事實。
然而眼前這個疑似“夢境之顱”的山羊頭卻直接說出了這一點。
鄧肯擡起頭,看着周圍殘破的船艙,又透過空洞洞的窗戶看着外面破破爛爛的桅杆、甲闆和遠處的船舷。
這艘航行在亞空間中的殘破失鄉号并沒有因爲船長室裏有人捅破了“船長不是鄧肯”的事實而發生什麽變化。
是因爲這裏是亞空間?因爲這艘船隻是一個投影?還是因爲點破此事的“夢境之顱”并非失鄉号的一部分,所以它的認知并不會影響到這艘船的穩定?
鄧肯慢慢收回了視線,目光又落在桌子上的山羊頭上。
那麽這個山羊頭又到底是什麽,是夢境之顱的本體,還是夢境之顱在亞空間中的投影?或者……夢境之顱本來就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被那幫邪教徒找到,另一部分始終就留在亞空間裏?
在皺眉沉思了片刻之後,鄧肯試探着問道:“你是誰?”
桌子上的山羊頭沉默下來,過了許久,就在鄧肯以爲對方不會回應自己的時候,它才突然張開嘴巴:“我不知道。”
鄧肯突然感覺有些好奇:“那你都知道什麽?”
山羊頭這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最後回答還是一樣:“我不知道。”
“……你什麽都不知道,但你知道我是這裏的‘船長’,你還知道我不是鄧肯,”鄧肯表情有些微妙,“那你知道這艘船嗎?你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嗎?”
山羊頭完全不做回應了——它沉默着靜止下來,就仿佛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木雕。
鄧肯漸漸明白過來,眼前這個“夢境之顱”的心智并不完整。
和現實世界中的“大副”不一樣,這個夢境之顱似乎隻保有一點點零星的記憶和殘缺且碎片化的思維功能,哪怕在亞空間這邊它表現出了一定的交流能力,這種交流能力也僅限于回答少數幾個問題——一旦問題“超綱”,它就會陷入靜滞。
但就是在這殘缺且碎片化的心智中,“夢境之顱”卻知道這艘船此刻的“船長”并不是“鄧肯”。
鄧肯若有所思,他心中已經有了模模糊糊的猜想。
這仍然可能跟一個世紀之前真正的鄧肯船長在亞空間深處與薩斯洛卡做的那個“交易”有關。
在那場交易中,幾乎已經完全被亞空間同化吞噬的失鄉号重新由“夢境之王”塑造了實體,而被困在亞空間深處、支離破碎的夢境之王則獲得了一個脫困的機會——盡管脫困的隻是一根脊椎以及一個頭顱碎片,而且還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但薩斯洛卡确實是得以返回了現實世界。
眼前這個夢境之顱,應該就是當初那些沒能脫離亞空間的碎片之一——它同樣經曆過當初的那次交易,因此也知道真正的鄧肯船長身上都發生了什麽,但它對此隻有殘缺的記憶。
鄧肯本能地覺得這夢境之顱應該還知道更多東西——更多與薩斯洛卡,與亞空間,與當年的失鄉号有關的東西。
但它那殘缺混沌的思維無法有效地整理起那些瑣碎的記憶。
不過就在鄧肯的思路朝着這個方向發散,并開始思考應該如何引導這個“夢境之顱”回答自己更多問題的時候,一陣輕微的震顫和突然從不知什麽方向傳來的怪異噪聲卻突然打斷了他的沉思。
失鄉号在震動,船舷之外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靠近!
鄧肯瞬間從桌子旁擡頭,下意識地看向了不遠處的窗戶。
一片連綿的巨大陰影,還有一片蒼白開裂的“大地”,不知何時出現在窗外無盡的黑暗裏,那巨大的蒼白結構在窗外緩慢移動着,表面除了觸目驚心的開裂傷口,便可見到仿若皮膚般的紋路痕迹。
鄧肯心中瞬間一動,仿佛想到了什麽,他快步來到窗前,而就在這時,窗外那片緩慢移動的“蒼白大地”上出現了新的結構——先是一道拓寬的裂口,緊接着是渾濁暗黃的凝固晶體,随後是幾乎占據了窗外整片視野的、巨大的眼球組織。
一顆碩大的眼睛,正緩慢從船長室的窗外移動過去。
鄧肯站在窗前,看着那隻正從自己眼前逐漸橫移過去的渾濁獨眼,而随着視野移動,他看到了那隻眼睛周圍的結構——一張蒼白的、不似人類的面孔。
而後他的目光又向更遠處延伸,便看到了那在黑暗中綿延起伏的龐大軀體,以及那片幾乎“嵌”在那軀體周圍的、支離破碎的大地。
是那個在亞空間中背負着破碎大地的蒼白獨眼巨人!
鄧肯猛然回憶起來——在之前第一次進入亞空間的時候,他便曾遠遠地看到過這個驚人的“個體”!
但當時他隻是從遠方掠過,甚至沒來得及看清這巨人及其背負的大地的任何細節——這一次,失鄉号卻幾乎緊貼着這巨人遺骸的臉龐緩緩駛過。
這一幕所帶來的沖擊和震撼遠勝上次——就連鄧肯,這一瞬間都感覺到了窒息。
他就這樣注視着窗外緩慢移動的巨人,注視着那隻不知已經死去多久的渾濁獨眼。
那隻死去的渾濁獨眼也靜靜地注視着他——随着失鄉号的移動,那隻眼球也慢慢轉了過來,在混沌的亞空間中,平靜地注視着鄧肯。
鄧肯:“……?!”
他眨了眨眼睛,再次确認那巨人的渾濁獨眼确實随着失鄉号的移動緩緩轉了過來——那隻眼睛看到了失鄉号,它在盯着這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