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檔案館的走廊中陷入了安靜。
這裏位于輕風港最高等級的城邦大學地下,類比深海或死亡教會管理下的城邦,這裏便相當于整座城市的中央大教堂——能夠被收容在這種地方的“封印物”當然非比尋常,至少也得是愛麗絲那樣編号前百的“異常”或危險性差不多的污染載體才行。
而這種級别的異常和污染載體有一個共同的特性:活物特征。
它們可能具備不可思議的思考能力,可能具備與人交流的手段,可能具備移動與逃脫傾向,而不管這種“活物特征”強弱如何,它們至少都能達到趨利避害的本能——就像當初的愛麗絲在完全不認識鄧肯的情況下仍然會本能地老實下來一樣。
簡而言之,就是多少有點腦子,雖然不多,但怕死。
鄧肯喜歡這種多少有點腦子的,在很多時候會省事不少。
露克蕾西娅帶着一絲敬畏看了這邊一眼,妮娜與雪莉則先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然後便得意洋洋地揚起臉來——也不知道她們兩個有什麽好得意的。
泰德·裏爾則先是愣了一下,随後看向鄧肯的目光卻有些複雜——并不像普通人那樣畏懼,但也沒有警惕與敵意,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麽,過了好幾秒鍾才突然冒出一句:“你在輕風港停留的時候可以多來這邊走走。”
“哦?”鄧肯有些意外,“别的城邦在第一次跟我打交道的時候都巴不得我能離遠點,中央大教堂這樣的地方第一時間就重兵把守了,怎麽到你這裏還主動邀請了?”
泰德擡手指了指安靜下來的走廊:“你在這兒,我能放個假。”
鄧肯:“……?”
然而眼前這位“真理守秘人”卻并未在意自己一句話之後旁人微妙的反應,他就這麽提了一句,便邁步繼續向走廊的深處走去了。
其他人便擡腳跟上,但這次鄧肯刻意落後了幾步,他來到露克蕾西娅身旁,壓低聲音詢問着:“我記不得這位‘守秘人’的事情了,他一向這樣?我是說……這種仿佛加了一輩子班的怨念。”
露克蕾西娅同樣壓低了聲音:“泰德閣下最近在帶畢業班。”
鄧肯一聽就愣住了:“……城邦的守衛者領袖還要負責幹這個?我記得凡娜當審判官的時候也沒有類似的額外工作啊。”
“神賜之力與信徒的言行密切相關,求學與傳播知識本就是拉赫姆的信徒‘執行聖事’的必要過程,因此真理學院的整個神官體系才以‘學院’的形式構成,上級神官必須作爲導師去教導學生,級别越高教學任務越重越難——所以,真理守秘人得帶畢業班,而且是最難帶的班。”
鄧肯:“……”
聽着露克蕾西娅講述的這些奇妙的新知識,他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些奇特的感覺,便忍不住擡起頭多看了不遠處的守秘人兩眼。
走在前面的泰德·裏爾瞬間察覺這目光,他回頭看了一眼,一絲疑惑泛上這位守秘人的心頭——
這個因爲亞空間影響而失去記憶,剛才還跟自己如同陌生人一般的“鄧肯船長”,怎麽這時候看向這邊的目光裏突然就充滿了莫名其妙的理解、懷念和同情呢?
短暫疑惑之後,泰德·裏爾搖了搖頭,并在走廊靠近盡頭的一扇門前停下了腳步。
“就是這了,二十四号收容室。”他擡起手,指着眼前那扇大門說道。
這扇門描繪着諸多神聖符文,整體仿佛由黑色鋼鐵鑄造,表面又鑲嵌着星星點點銀白金屬顆粒,雪莉好奇地看了這扇門幾眼,便感覺自己的目光仿佛要被那深沉的黑色和點點銀白吸引進去一樣,一種感知離體而去的感覺油然而生,吓得她趕忙收回了目光。
妮娜則擡起頭看了看自己來時的走廊,又看看二十四号樣本收容室周圍,眉頭微皺有些好奇:“這裏連一個守衛都看不到?這麽重要又危險的地方,不安排人看守的嗎?”
“在必要的節點有人看守,但在各個收容室附近,人越少越好,”泰德·裏爾看了這個很有好奇心的女孩一眼,随口解釋道,“因爲某些‘異常’具備心理寄生和心智跳轉的能力,收容室附近的看守過多,反而會讓那些東西有突破收容的可能。”
“對絕大部分‘異常’和污染物而言,正确的封印方法遠比安保人數重要,”露克蕾西娅在一旁補充解釋着,“一塊正确擺放的石頭或撒在地上的金屬粉末就能讓某些異常在數年保持安靜,但一個額外的‘人’卻可能導緻無形無質的力量突破收容,所以很多封印設施的核心區人反而是最少的,諸多封印措施都是在無人的情況下自行生效。”
“那些安排在核心區之外的守衛與其說是爲了對付在裏面的怪物,其實更多的是爲了對付外部的入侵,防止有人進來破壞收容條件,”泰德·裏爾點了點頭,伸手按在樣本收容室的大門上,伴随着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咔擦”輕響,那扇門随之打開,“不過……這次送進來的這個樣本着實是我所見最特殊的一個,我甚至不确定到底是該把它放在樣本收容室裏,還是放在别的什麽地方。”
大門打開了,一間燈光明亮但并不怎麽寬敞的房間出現在所有人眼前,這房間的地面與牆壁上到處都描繪着複雜精密的神聖符号,添加過特殊油脂的油燈與牆壁上的瓦斯燈多到了令人驚訝的程度,而除此之外,房間中便沒有多餘的陳設與家具,隻在中心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平台,平台上便放置着那個古怪的……“樣本”。
一個身穿學院長袍,臉上戴着漆黑奇特面具,雙手被鎖具緊緊鎖住的神職者正站在那平台旁,似乎是這間收容室的看守——當泰德·裏爾帶着一行人走進房間的時候,這個雙手戴着古怪鎖具的“看守”便擡頭看了一眼,随後目光落在泰德身上,微微點頭。
“樣本有活化迹象嗎?”泰德問道。
看守者沉默着搖了搖頭。
“鐐铐有開啓迹象嗎?”泰德又問道。
看守者擡起自己的雙手,向守秘人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鐐铐,又搖了搖頭。
“好,辛苦了,伱先去休息吧,”泰德看上去松了口氣,微微點頭說道,“這裏由我接手——記住,親自将‘鐐铐’戴回到‘石像’手上,不要嘗試與石像交換位置,不要對它的‘求救’有任何反應。”
看守者不發一言地點了點頭,轉身走出房間。
“那鐐铐是異常-087‘石像’的一部分,”等看守者離開之後,泰德·裏爾才向鄧肯等人解釋道,“通過特殊的‘協議’儀式,我們可以從‘石像’手中借取鐐铐一定時間,佩戴鐐铐者不可說話,并可以在佩戴期間禁锢、束縛自己面前一個被選定的實體,我們通常用它來輔助控制那些剛剛被發現的、性質尚不明确的危險物品。”
“比如……一個突然出現在集市上的,來曆成謎的‘現實入侵者’。”
露克蕾西娅輕聲嘀咕着,擡頭看向房間中心平台上那一團看起來安安靜靜的、泛着鐵灰色金屬光澤的古怪“物質”。
那東西看上去就像一團已經冷卻凝固的鋼鐵,表面的線條輪廓卻又殘留着一種異樣的柔軟、光滑感覺,就仿佛它曾一度如某種軟體動物般蠕動起伏,然後又迅速地凝固成了這樣,而在它那光滑的“外皮”上,又偶爾可見一些帶有棱角的凸起,那些凸起結構給人的感覺……
就好像有什麽東西,正要從這團“物質”的内部掙脫出來似的。
“這些凸起是在樣本被送到收容室之後出現的,”泰德·裏爾在一旁解釋着,“在被送到收容室之後的數分鍾裏,它曾突然又表現出較強的活性,表面結構有了很大的變化,我們一度以爲它會嘗試掙脫這裏的封印,甚至考慮過要把它送到更高級别的收容區,但在那幾分鍾之後,它的活性再次斷崖式下降,一直降到現在這樣——幾乎已經是一塊堅硬的金屬了。”
“幾乎?”鄧肯敏銳地注意到了對方用詞中的關鍵。
“是的,幾乎,因爲它其實仍然‘活着’,”泰德·裏爾點了點頭,“在這團物質的最核心區域,始終有一個微弱的活躍‘信号’,即便整團物質都已經像這樣凝固下來,那個核心也在活動着,你們甚至可以聽到它——”
一邊說着,這位守秘人又打開了他那本神奇的大書,翻開其中一頁之後伸出手指輕輕敲擊。
一個仿佛聽診器一般的裝置憑空從書頁上方的空氣中浮現出來。
泰德·裏爾随手把書夾回到胳膊下面,拿起那“聽診器”挂在脖子上,又将聽診器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地按在了那團“凝固金屬”的表面。
下一秒,整個房間中便回蕩起了一個有節奏的聲響——
噗通,噗通,噗通……
“它有心跳,”泰德·裏爾擡起頭,“在這團金屬内部,有一顆仍然存活的心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