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幕降臨的時候,莫裏斯被叫至船長室中。
鄧肯面色嚴肅地坐在海圖桌後,他手邊的桌面上則已經堆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圖書——都是此前從普蘭德和寒霜帶到船上的書籍,也有一些是從海霧艦隊那邊搞到的書本。
在确認了海上閱讀的“無害”之後,這艘船上的藏書便一直在增多。
莫裏斯向桌上看了一眼,發現那些書本的分類五花八門——既有各個城邦的奇聞怪談,也有曆史方面的權威資料,更有涉及到末日理論、啓示錄之類邊緣學說的“危險讀物”。
老學者心中頓時泛起好奇與一絲絲不安。
船長看上去是突然想要尋找什麽資料,而從他拿出來的這些書本判斷,他想要找的東西恐怕不是那麽簡單——他把自己叫過來,多半是想打聽這方面的事情。
心中稍稍提高了警惕,莫裏斯迅速默念了智慧之神拉赫姆的名号,于靜默禱告中祈求了心智領域的祝福,同時又低頭确認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用彩色石子串起來的護符,這才在船長對面坐下:“您找我是有什麽吩咐?”
“……遇上一些問題,需要向你這樣博學的人請教,”鄧肯點了點頭,接着似乎是注意到了莫裏斯的緊張表情,又笑着寬慰道,“别這麽緊張,我就随便問問,可能跟曆史有關。”
随便問問?曆史?連失鄉号的主人都不敢确定的隐秘真理?
聽着船長的寬慰,莫裏斯趕緊又在心裏把拉赫姆的名字來回倒騰了十好幾遍,将那癡愚的賜福刷了一層又一層,這才緊繃着神經擡起頭:“我準備好了,您問吧。”
鄧肯:“……”
心中泛起一絲無奈,鄧肯也知道老先生這緊張是最正常不過的反應,他便歎了口氣,一邊組織語言一邊開口:“在你所知的曆史知識中,是否有過這樣一個事件的描述——某種巨大的人造物從天空墜落,并伴随着規模很大的火焰和閃光,這個墜落物還可能發生了爆炸,分裂成幾個較小的部分落在世界上。”
鄧肯話音落下,很認真地看着莫裏斯的眼睛。
莫裏斯也一愣一愣地迎着鄧肯的目光。
“……完啦?”老學者遲疑着問道。
“完了,就這麽多,”鄧肯點點頭,他當然還有很多細節沒有描述,但在這種模糊的曆史問題上,過多的細節反而可能影響莫裏斯的判斷,所以他就選擇了最簡明的表述,“如果曆史中有這方面記錄的話,可能會存在表述方面的偏差,但大體事件應該都是圍繞着‘巨大物體在火中墜落’這個核心場景的,你知道類似的事件嗎?”
船長突然抛出來的問題令人疑惑,但莫裏斯注意到鄧肯的認真态度,仍然開始努力回憶并思索起來,過了好幾分鍾,他才慢慢搖了搖頭:“我未曾見過與之類似的記錄。”
“包括所有的正史和野史嗎?”鄧肯對莫裏斯的回答并不意外,但還是有些不甘心地追問道,“這一事件或許已經被神話改造,甚至變成了某些異端學說的組成部分,因爲它可能發生在極久遠的過去。”
“我很确定,”莫裏斯再次開口,“包括所有的正史、野史以及異端學說,隻要是我接觸過的,都沒有與您所描述的那一幕相符或類似的事件記錄——當然,不排除仍有某些流傳極窄的傳說故事或已經失落的曆史中記載着這件事,畢竟總有未知在我們的認知之外,但是……”
莫裏斯說到這頓了頓,才又繼續開口:“如果真的是連我都不知道的曆史密辛,那您應該是很難從别的途徑再找到對應的資料了……或許可以找真理學院的大圖書館碰碰運氣,在摩柯和輕風港那些最古老的書籍裏找找線索。”
鄧肯一時間沒有開口,而是目光平靜地陷入沉思中,過了許久,他才輕輕點頭:“伱可以寫信找你熟識的學者們詢問一下這方面的事情,如果真的需要與真理學院總部交涉,也可以。”
聽着船長這頗爲鄭重的語氣,莫裏斯頓時嚴肅地點了點頭。
看樣子,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
作爲一個鑽研了一輩子學問的老學者,他當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便又忍不住問道:“我能問一下嗎?您所講的這件事……到底是什麽?”
鄧肯猶豫了一下,慢慢開口:“不确定,我也是在偶然中觸碰到了某些幻象,但即便無法确定它的本質……我也覺得這一幕可能與我們這個世界如今的模樣,與許多失落的曆史息息相關。”
“我明白了,”莫裏斯深深低頭,“我會想辦法調查的。”
他沒有繼續追問細節,沒有追問船長所說的“幻象”是什麽,因爲他知道,好奇心與探索欲都必須恰到好處,不能少,更不能多。
鄧肯則在稍作停頓之後又緊接着補充了一句:“‘新希望号’,調查資料的時候,重點關注這幾個字。”
“這聽上去是一艘船?”莫裏斯思索着問道。
鄧肯想了想,面色古怪地點了點頭:“是……一艘船。”
确實是一艘船,一艘引擎爆炸,自星海墜落大地的太空飛船。
……
寒霜,南港,隐秘的地下設施中,不死人工程師們正在緊張忙碌。
半個世紀前的知識再一次派上了用場,古老的藍圖從艦隊倉庫中取出,與那藍圖一樣古老的工程師們興奮地聚集在一大堆機器、管道與纜索之間,交流着在普通人聽來宛若天書的知識與思路。
提瑞安坐在大廳的一角,看着部下們在四處忙碌。
“真的沒有想到,我有生之年竟還能再讓這些藍圖派上用場,”一個頭顱幹癟,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半個身子都依靠蒸汽機關驅動的不死人工程師捧着圖紙,一臉興奮地在旁邊說道,“您看看這些排水裝置和平衡機構,他們對潛水器做了很多現代化的改動,但基本的原理還是當年那一套,注水,下沉,排水,上浮,再輔以艙底的壓艙重物……”
“我理解你的興奮,”提瑞安看了自己的部下一眼,“但我必須提醒你一句,你已經不是有生之年了。”
“差不多一個意思,有死之年也行,”那頭顱幹癟的不死人工程師笑了起來,殘缺不全的牙齒顯得猙獰可怖,他擡起手,用力敲打了一下自己半邊身子的蒸汽機關,讓運行稍有不暢的齒輪組咔咔作響恢複轉動,随後又擡起頭,看着不遠處正被戰友們簇擁着的潛水裝置,良久才帶着一絲感慨開口,“唉……要是能見見它的建造者就好了,它被設計的很好,是用了心的……他們應該是真的想讓這東西派上用場。”
提瑞安沒有吭聲,隻是靜靜地注視着大廳中央的潛水器,過了許久,他才輕輕歎了口氣:“去忙吧,它這次真的可以派上用場了,不要出什麽差錯。”
“是,船長。”
部下離開了,提瑞安則輕輕呼了口氣,而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嗡鳴聲則突然從他手邊的水晶球透鏡組中傳來,緊接着響起的,便是露克蕾西娅的調侃聲:“看上去心事重重啊,哥哥,當上執政官的感覺似乎并不輕松?”
提瑞安面無表情的轉過臉,看着桌上擺放的水晶球正漸漸點亮,露克蕾西娅的身影則浮現在晶球中。
“我專門把這玩意兒從船上搬過來,可不是爲了聽你在這裏調侃自己的兄長。”
“放松些,哥哥,你今後可不是大海盜了,執政官可是個需要威嚴與親和力并存的職位,”露克蕾西娅微笑着,仿佛絲毫沒有在意提瑞安語氣中的不滿,緊接着她又語氣一轉,好奇開口,“不過我真的很想知道,這……真是父親的安排?”
“不然呢?”提瑞安歎了口氣,“他在這裏做了件大事,你難以想象的大事,現在整個寒霜都在受到他的影響,我應該感覺慶幸,他真的恢複了人性,所以他的安排雖然令人意外,但至少不算糟糕……不管是寒霜,還是我的海霧艦隊,現在都算有個交待了。”
露克蕾西娅終于收起了略帶調侃的笑容,在思索片刻之後,她猶豫着開口:“父親他……現在還好嗎?”
“好得很,他的本體在失鄉号上,每天不是釣魚就是喂鴿子,他的化身在寒霜,每天上午去公園散步,下午來我這裏監督工程進度——你很在意?那下次他來的時候我把水晶球打開,你們直接聊聊?”
“啊,那還是不要了!”露克蕾西娅幾乎條件反射地提高了聲音,随後又趕緊恢複自己的淑女姿态,“我……我還是需要做些準備,還是不說這個了,我在這邊的事還很多呢……”
“你在那邊的事?”提瑞安聽到這卻下意識地揚了揚眉毛,“說起來,你那邊的研究到底怎麽樣了?那塊從天而降的‘碎塊’,如今到底是什麽情況?”
露克蕾西娅遲疑了一下,原本她隻是随便找了個理由岔開話題,此刻卻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
“沒什麽進展,連輕風港的塔蘭·艾爾也束手無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