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界中的陰影集群消退了,彌漫在整個空間中的吵雜噪音和滔天惡意也随之迅速消散。
阿加莎擡起左手,靜靜“注視”着那個倒在三角區域邊緣的枯瘦異端,後者在地上痛苦地蜷縮着,從其體内延伸出的黑色鎖鏈已然破碎,碎裂的鏈條上煙塵升騰,正一節一節地風化成沙塵模樣。
在共生的幽邃惡魔死亡之後,這個異端的生命也很快就要抵達終點——但至少目前,他還能回答一些問題。
雖然阿加莎也不太指望這頑固的異端真能配合自己,但她還是慢慢走了過去,并在三角形邊緣停下,低頭俯視着垂死的邪教徒。
“你們竟能在教會的眼皮子底下完全侵蝕替換掉一處基礎設施,甚至替換了所有的牧師……這讓我很意外,”她慢慢說道,嗓音中仿佛混雜着來自墓穴的低沉回響,這令人頭昏腦漲的聲音可以削弱大部分人的意志防線,“你們是怎麽做到的?”
垂死的異端掙紮着擡起頭,卻隻是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那枯瘦的臉孔上竟然已經沒有了恐懼:“你猜?”
阿加莎不爲所動:“伱們的巢穴就在寒霜城内,對嗎?”
“嗬……”那邪教徒的頭顱震顫着,他用力一撐身體,讓自己仰面躺在蒼白的地面上,以此迎着阿加莎的俯視,“别白費功夫了,在寒霜又如何……你們找不到的……當你找到聖所的時候,才正是我們成功的日子,愚蠢的神官……”
阿加莎面無表情,隻是輕輕提起手杖,将杖端點在那邪教徒的胸口:“你們到底想幹什麽?用所謂的‘原素’污染城邦?還是妄想依靠那些連穩定維持自身都做不到的‘赝品’來取代城邦中的活人?你們跟深海中的力量有什麽聯系?是不是跟潛淵計劃有關?”
手杖末端燃起了一簇蒼白的火焰,火焰燒灼着血肉與靈魂,帶來的巨大痛苦讓那邪教徒渾身抽搐、痙攣,然而這已然陷入狂信的異端隻是咬死了牙冠,怒目而視着眼前的守門人,咔嗒作響的牙齒間擠出的隻有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笑聲:“呵……呵……那應許的……就要降臨……誰也……誰也逃不出去……”
阿加莎終于皺起眉,她慢慢擡起手臂,那邪教徒竟被她用手杖一點點挑到了半空,蒼白的火焰焚燒着後者因長期和幽邃惡魔共生而已經扭曲的軀體,讓其如同火中一片飄蕩的破布一般。
她的嗓音冰冷,如同在墓穴中流轉:“最後一個問題,你們這些異端……爲什麽能說出死亡之神的名字?”
蒼白火焰中,那枯瘦如柴的邪教徒臉上慢慢綻開了一抹笑容,他仿佛格外愉快,在看到教會的守門人因這個問題而陷入困惑的時候,竟連“火葬”所帶來的痛苦都消弭了一半。
“幽邃聖主帶來了啓示……世間所有信仰的指向都沒什麽區别……我等蒙受啓示之人,早已跨越了所謂的邊界……守門人,你以爲你的神明,和聖主之間真的有什麽區别?”
阿加莎臉色瞬間一變,眼前的邪教徒竟将幽邃聖主與死亡之神相提并論,如此亵渎的話語令她怒意上湧,然而那邪教徒卻在火焰焚身中露出了最後一抹解脫的笑容,根本不給她繼續審問的機會,對方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隻餘下少許殘軀迅速化作灰燼。
“……狂人之語,颠倒錯亂。”
阿加莎面色陰沉,慢慢放下了手杖,她心中的怒意仍在,但這些情緒并沒有幹擾到她正常的思維判斷——在控制了情緒起伏之後,她立刻開始思索起來。
刨除對方最後将幽邃聖主和死亡之神相提并論的言論之後,這從頭死硬到尾的邪教徒其實已經透露了不少可供推測的情報。
他們确實在寒霜城内有一個“巢穴”,而且他們将這個巢穴稱作“聖所”,這意味着那确實是一個舉行儀式的地方,這與目前已知的情報吻合。那聖所又用特殊的方法“隐匿”了起來,因此極難找到,而對方剛才又提到,當聖所被找到的時候,就是他們成功的時候……所以,那處場所的藏匿方法很可能和他們的“儀式”進程有關,儀式越接近完成,其藏匿就越明顯……
是因爲舉行儀式會不可避免地洩露出什麽氣息?還是因爲将聖所暴露出來就是儀式完成必不可少的一環?
那邪教徒還提到一句話,“應許的就要降臨”,這或許對應着他們信仰體系中的那個終極“預言”,即幽邃聖主的力量将颠覆現實世界,原本位于世界深層的幽邃深海将成爲新的“現實”——那些瘋狂的湮滅教徒向來将幽邃深海視作他們的應許之地,這一點應該是沒有疑問的。
但這個過程将如何實現?僅僅依靠不斷将“原素”投放到城邦裏?這顯然是不夠的……那些“赝品”連長期維持自身穩定都很難做到,又如何能污染整座城邦?
除非……那些湮滅教徒有辦法讓“赝品”長久地穩定下來,他們能打造出這樣一個環境,或者……将寒霜改造成這樣的環境……
阿加莎皺了皺眉,迅速結束了思考,并擡頭環視四周。
她仍身處靈界,周圍的事物被天花闆上裂隙中灑入的蒼白光輝照亮,顯得影影綽綽,輕微的噪聲又從四面八方隐隐傳來,那些永不滿足的靈界陰影又在躁動了——一場盛宴根本不能讓它們安靜太長時間。
年輕的守門人搖了搖頭,左手擡起,将自己的眼球重新放回眼眶中。
四周隐隐約約的噪聲瞬間消失不見,影影綽綽的光影和黑白灰構成的空間也眨眼間重新擁有了色彩,現實世界的氣息撲面而來。
阿加莎輕輕舒了口氣,從衣服裏摸出眼藥水,但突然間,她的動作靜止下來。
四周安靜無比,空無一人。
阿加莎擡起頭環視四周,看不到自己帶來的黑衣守衛,也看不到之前逃跑的那名污水處理中心管理者,更看不到三名邪教徒以及那十幾個“赝品”留下來的灰燼殘骸——
理論上,她在靈界中消滅了那些邪教徒以及“赝品”,現實世界中應該同時出現他們被消滅之後的殘骸才對。
四周安靜的過于詭異了,甚至感知不到任何活人的氣息在附近。
阿加莎眉頭緊緊皺起,她轉動着眼睛,一邊舒緩着眼球的幹澀感一邊謹慎觀察環境,随後慢慢朝不遠處的大門走去。
略微生鏽的金屬大門留着一條縫,看上去像是誰匆忙離開的時候沒有關嚴。
伴随着吱吱嘎嘎的噪聲,金屬門被一點點推開。
大門後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中的瓦斯燈平靜燃燒着,明亮,卻絲毫感受不到光明所帶來的溫暖安心感。
“嗒……嗒……嗒”
手杖與鞋跟落地的聲音在走廊中清脆且空洞地回響着,阿加莎沿着走廊慢慢向前走去。
整個污水處理中心都空無一人。
但也看不到任何敵人。
她就這樣直接穿過了廠房區,來到了廠房外面的空地上。
天空昏昏沉沉,混沌厚重的雲層覆蓋在城邦上空,雲層之間隻有些許有氣無力的光線彌漫出來,勉強能讓人看出來此刻正是白天,入目所見的建築物都籠罩在這層晦暗的天光下,萦繞着一種冰涼、死寂的詭異氣氛。
阿加莎清楚地記得,自己來到污水處理中心的時候外面還是晴朗的好天氣——太陽高高挂在天空,城邦萬裏無雲。
太陽?
阿加莎心中突然泛起一絲疑惑,緊接着這些許疑惑便擴大爲認知中清晰的撕裂感,她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再度擡起頭仔細觀察着天空。
天空隻有來源不明的混沌光輝,根本看不到任何可能被稱作“太陽”的天體。
阿加莎努力回憶着“太陽”的模樣,回憶着“太陽”的概念。
她回憶不起來,仿佛有一層厚重的帷幔覆蓋着自己的理智,讓她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個記憶中的“太陽”是個什麽樣子,但唯有一點十分清楚——這個世界上,應該存在一種被稱作“太陽”的、理所當然高懸天空的、能夠發光發熱照耀萬物的東西!
“……認知幹擾,可以影響到守門人……強度驚人,且覆蓋整個環境……”阿加莎輕聲自言自語着,短暫的錯愕之後,她已經迅速鎮靜下來,并再次觀察四周。
“是異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