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小雪又飄飄揚揚地下了起來,朦胧如霧的夜色背景中,世界之創清冷的光輝被雲層遮擋大半,隻有幾片混沌輝光在雲層的縫隙間彌漫出來,又有街頭巷尾的瓦斯燈光次第亮起,映照着半空中那些飄揚的雪花,顯現出一種有别于普蘭德的靜谧氛圍。
凡娜站在窄窗前,望着外面的夜景發了一小會呆,歎了口氣:“我覺得他們肯定沒打款——而且這時候應該已經召集起一幫專家去破解您留在信裏的‘秘數’了。”
鄧肯轉過頭:“至于這麽誇張嗎?”
凡娜扭過頭,一臉認真地看着自己現在的臨時老闆:“……您有沒有在信裏寫明那串數字是幹什麽的?”
“沒寫啊,但這不是舉報信的标準格式嗎?”鄧肯理直氣壯,“舉報信末尾直接附上賬号就行,市政廳會打款,普蘭德那邊是這樣的。而且我聽說很多地方會刻意不在賬号前面多寫備注,以示含蓄委婉——我覺得我是應該委婉一點。”
凡娜定定地看着鄧肯,過了許久,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唉……”
鄧肯想了想,其實說到這心裏多少也有了點B數,語氣中便不由多出幾分尴尬來:“對他們而言好像是不太好理解?”
凡娜語氣中帶着疲憊:“您能明白過來就好。”
鄧肯低下頭,仔細想了想:“……現在回頭寫第二封信是不是不太好?”
“您……還是寄希望于他們能盡快理解那封舉報信的用意吧。”凡娜忍不住揉着眉心,她覺得自己又一次發現了鄧肯船長出人意料的地方,這位強大而又可怕的船長……原來也有如此鮮明而有趣的個性?
鄧肯則沒有在意凡娜心中感慨些什麽,隻是貌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今天你送安妮回去的,她家裏都還好嗎?”
凡娜立刻點點頭:“安妮家中一切正常,并無被超凡異象侵蝕的痕迹,附近也未發現湮滅教徒的蹤影,周邊住戶沒有可疑人物,貝羅妮太太……也就是我們現在的房東女士,看起來也是個……”
“停停停,”鄧肯不等對方說完便趕緊擺擺手,“我是問你她家裏情況,生活現狀,沒讓你照着調查異端的流程彙報,職業病控制一下。”
凡娜一怔,頓時反應過來,幹咳兩聲:“咳,抱歉,我有點……職業習慣了。那邊一切都好,雖然我隻是停留了片刻,和貝羅妮女士交談了幾句,但能大緻判斷出來,畢竟已經六年過去,她們母女都已經走出了當年的陰影。
“現在安妮在城邦公立學校讀書,貝羅妮女士除了出租房屋賺取收入之外,也有一些文書方面的工作足以養家,而且她們畢竟是一位船長的家人,寒霜當局對這樣的遺屬也是有照顧的,這一點和其他城邦一樣。總體上……不必擔心她們的情況。”
鄧肯默默聽着,點了點頭。
凡娜則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您不介意安妮把這裏的事情說出去……這樣真的好嗎?或許過不了多久,那位墓園看守就會知道您就這麽大大方方地住在城裏,随後這件事會被立即上報大教堂,守門人和主教都會被驚動。”
“然後呢?”鄧肯轉過頭,嗓音平靜地問道。
“然後……多少會有些麻煩?”凡娜說着,但在鄧肯的注視下,她的語氣突然有點不自信,“城邦當局的幹預或許會……”
“他們會如何幹預我們呢?會派一隊守衛者來抓人嗎?”鄧肯笑了起來,“還是會由那位守門人出面來跟我談談?至于我,又會在意他們什麽呢?是擔心行蹤暴露?還是擔心當局的敵對行動?”
鄧肯說着,攤了攤手。
“我又沒把失鄉号開過來。”
凡娜張了張嘴,她總覺得這件事好像有哪不對,但愣是沒想到該怎麽應對船長這坦然的一大串話,憋了半天隻能冒出一句:“我怎麽感覺您其實隻是覺得這樣可能會有樂子?”
“對。”
凡娜:“……”
鄧肯笑了笑,重新将視線放在了窗外的夜色中,他沒有在意身旁這位審判官小姐臉上一瞬間精彩起來的表情,隻是在默默欣賞了幾分鍾夜景之後才突然随口說道:“凡娜,我怎麽突然覺得伱越來越不像是個審判官了——正常情況提起某個城邦的教會和當局,你的第一反應不應該是可靠的盟友麽?”
凡娜嘴角明顯抖了一下,心中仿佛湧起了千言萬語,最後卻一個字都沒蹦出來。
同一時間,寒霜城邦外,夜幕蒼茫的無垠海上,一支龐大的艦隊正在緩緩減速,并在寒冷的凍霧和環繞的浮冰間維持着低速巡航。
海霧号威嚴的鋼鐵艦首在黑暗中聳立着,航标燈從側面打出的輝光映亮了它的一角,附近又有從艦身一側灑下的燈光照亮了黑沉沉的海面,在海面的粼粼波光間,隐約可見有微弱的反光起伏。
那是細碎的浮冰。
在這冷冽海上,所有所有船長都聽說過這樣的一句話——
當薄霧突然出現,浮冰自霧中顯現,并如枷鎖般逐漸将你的船禁锢,那便準備好吧,海霧号來了。
海霧号現在來了,整支海霧艦隊都來了。
提瑞安站在高高的艦橋上,透過寬闊的窗口眺望着遠方。
在當前這個距離其實是無法直接看到寒霜城邦的——但在黑暗的背景中,他仍能看到一點微光浮現在那裏,那就是城邦的方向。
海霧艦隊其實是朝着匕首島去的,提瑞安本人也沒有絲毫登陸寒霜本島的打算——但對于已經緊張了半個世紀的寒霜人而言,這一切并沒區别,隻要“鋼鐵中将”的旗幟出現在附近海面上,便已經足夠他們寝食難安了。
他幾乎能想象到那座城邦的守軍此刻一片手忙腳亂的景象。
腳步聲從旁邊傳來,大副艾登來到提瑞安身旁,這位面貌粗犷的光頭壯漢看上去頗爲愉快:“船長,海烏鴉号和峽灣号已經帶領各自護衛艦離隊,預計十二小時後抵達預定位置并封鎖航路,海霧号本艦已經解除燈火管制——那幫寒霜人今天一整晚都别想睡個好覺了。”
提瑞安點了點頭,臉上帶着微微的笑意,目光掃過海霧号周圍的海面。
黑暗中,整個無垠海維持着緘默,唯有解除燈火管制的海霧号漂浮在這裏,仿若暗夜中的瓦斯燈般醒目。
正常情況下,執行軍事任務的夜航戰艦都是要進行燈火管制的,不必要的照明會暴露自身位置,也容易導緻友方識别燈光信号的時候出現混淆——但海霧号就是這麽大大方方地把自己擺了出來,仿佛挑釁一般在向寒霜彰顯着自己的存在。
提瑞安絲毫不擔心這會刺激到寒霜的城邦海軍,更不擔心所謂的擦槍走火事件出現。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失鄉号之外,沒有人能在夜戰中戰勝海霧号這艘“活着的船”,而從另一方面……如果寒霜海軍今日真的愚蠢到主動出擊,隐藏在海霧号周邊海域的另外六艘戰艦也會立刻教他們做人。
當然,提瑞安在這裏的高調行爲也不隻是爲了出氣般地向寒霜挑釁,他更重要的目的,是完成父親交待的事情——
讓寒霜城邦緊張起來,越緊張越好,最好讓他們直接封鎖整個寒霜本島,禁止一切航路進出。
從目前爲止觀察到的情況看,這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寒霜城邦的衛戍海軍已經封鎖港口,并向周邊城邦發出了暫停航運的信号。
一切都在如父親的計劃般發展。
就在這時,附近的一根銅管中突然傳來了聲音,艾登立刻走過去,與銅管對面的某個崗位交談了幾句,随後他回到提瑞安面前,臉上帶着笑:“船長,寒霜人好像有點坐不住了——有一艘小船出現在附近海面上。”
提瑞安挑了挑眉毛:“一艘小船?”
“是的,看上去沒有武裝,而且主動亮着三黃一白的信号燈,看樣子生怕引起什麽誤會,”艾登說道,“那船小心翼翼地停在探照燈範圍外,好像想在不交涉不敵對的狀态下執行觀察任務。”
“觀察……還行,起碼還有些定力,”提瑞安聳聳肩,“讓它觀察,過于靠近就開炮警告。”
“是。”艾登立刻領命,但在他轉身之前,提瑞安突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您還有什麽吩咐?”
“給他們打燈光信号。”提瑞安說道。
“燈光信号?”艾登微微一怔,“什麽内容的?”
提瑞安嘴角翹了起來,這位在冷冽海上素有兇名的大海盜此刻臉上卻帶着惡作劇般的笑容:“内容?要什麽内容——瞎閃一通。”
艾登:“……啊?”
“讓信号手随便閃閃,”提瑞安摸了摸下巴,愉快地說道,“給寒霜的專家顧問們一點小小的世紀難題。”
艾登臉上頓時浮現出了肉眼可見的笑容,甚至就連他那光頭都仿佛熠熠生輝起來。
“是,船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