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暗淡而且呈現出異常閃爍的星光引起了鄧肯的注意。
那簇微光和周圍的星光隐隐有着區别,其虛幻微弱的光芒就仿佛一道透明的幻影,而那明滅不定的閃爍模樣則給人一種随時會消散之感——鄧肯在這片混沌空間中并不是沒見過微弱的閃光,但那些閃光即便微弱,也不會呈現出這種虛幻消散的模樣。
他微微皺起眉頭。
微弱的閃光往往意味着剛死亡不久的軀殼,但在微弱的同時又近乎透明的虛幻感……意味着什麽?
他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了那點光輝。
下一秒,他感覺自己的意識驟然跨過了漫長無盡的界限,從失鄉号上投射到了一具全新的軀殼中,冰冷而麻木的感知從四肢百骸蔓延而至,随後麻木感漸漸褪去,他開始感覺到皮膚的觸感,以及心髒的緩慢跳動。
可不知爲何,他總覺得這新身體格外沉重,操控起來仿佛隔着一層厚厚的帷幕——他費了好大功夫,才勉強動了動手指,又費了同樣的功夫,才讓眼皮睜開一條縫。
眼前一片黑暗。
是個盲人?還是眼睛被蒙住了?
鄧肯下意識地摸索着擡起手,想要确認一下眼睛的狀況,結果剛擡手便感覺到胳膊碰上了什麽硬邦邦冰涼的障礙,随後他又擡了擡另外一邊的胳膊,結果同樣撞上了什麽東西。
他在四周摸索了一圈,終于意識到自己正被困在一個……容器裏。
是口棺材。
鄧肯靜靜地躺在黑暗中,默然良久才歎了口氣:“好吧,很合理……”
附身屍體的時候被困在棺材裏确實是很合理的展開——之前連續兩次不受限制的附身那才屬于罕見情況。
但怎麽就偏偏這時候合理起來了呢!
一股哭笑不得的煩躁感不由得湧上心頭,鄧肯好像稍微理解了之前阿狗和凡娜他們在面對“失鄉号上的合理展開”時那種驚愕無言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但現在顯然不是繼續感慨的時候——他得想辦法從這口棺材裏出來才行。
否則他就得放棄這個好不容易選中的有緣軀殼,再在那片黑暗的混沌空間裏挑選别的附身對象了,而還很有可能再被困在另一口棺材裏面。
鄧肯開始活動自己的手腳,一邊熟悉着這具不太好用的陌生軀殼的感知一邊嘗試推開頭上的蓋闆,剛才通過敲打周圍棺木,他已經從那咚咚的回饋聲中确認了這具棺材并沒有被埋在地裏,它可能隻是暫時被停放在什麽地方,這就意味着隻要推開頭上的蓋子,他就能從這個地方出來。
然而那棺材蓋比他想象的還要難以對付——蓋子被釘死了,甚至可能有額外的鎖扣,而他現在所占據的這具軀殼則過于“劣質”,從四肢傳來的感覺甚至比他第一次在下水道的獻祭場上占據的那具屍體還要虛弱無力,别說推開一個釘死的棺材蓋,就連四處活動一下都顯得格外困難。
這到底是個多麽虛弱的死者?
“喂!外面有人嗎?我覺得自己還能搶救一下!來個大夫——實在不行來個法醫也行……”
鄧肯一邊推着上方的棺材蓋子一邊無奈地嚷嚷起來,他并不介意這會吓到什麽人或引來什麽麻煩——在短暫的适應和感受之後,他已經确認了這具身體的狀态異常糟糕,根本不堪長久使用,想來跟自己第一次占據的那“祭品”一樣,這也就是個一次性的軀殼,既然是一次性了……那也就沒什麽可顧慮的。
不管引來的是誰,隻要能讓自己起來看看周圍情況就行,運氣好還能收集點情報,反正最糟也就是直接困死在這口棺材裏,總不會更糟了。
這時候他甚至有閑暇胡思亂想,尋思着自己是不是應該跟愛麗絲打聽打聽經驗——那人偶是怎麽在棺材闆被釘死又上了好幾圈鐵鏈的情況下從裏面跑出來的?就靠天生神力不成?
死寂的墓園停屍場中,咚咚咚的敲擊聲和嘶啞低沉的呼叫顯得格外突兀。
看守人當然不會忽略這突然出現的詭異動靜。
看守小屋的大門被人一把推開,一盞提燈的光輝照亮了木屋外面那條通往停屍場的小徑,眼神陰鸷、腰背佝偻的陰沉老人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他一隻手提着提燈,另一隻手緊緊抓着大威力的雙管獵槍,泛黃渾濁的眼珠死死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今晚的墓園過于熱鬧了。”
老人語氣不善地咕哝着,随手将提燈挂在了腰間的鐵扣上,接着在胸口劃過三角形的徽記,端起雙管獵槍慢慢朝着那些棺木走去。
那口棺材仍然在咚咚作響,棺木中的死者相當執着地敲打着他與活人世界之間的阻隔,而且一邊敲打一邊要求外面的人助其脫困。
“有人嗎?來幫個忙,我認爲這是一場誤診!”
“安靜下來!”看守人端着雙管獵槍,保險解除的咔擦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脆,這身形佝偻的老人死死盯着那口棺材,口中發出怒喝,“你該睡了——你現在屬于另一個世界,活人的世界已無你容身之地。”
棺材中的敲擊聲突然停了下來。
鄧肯判斷着外面的聲音,那應該是個老人,離自己很近,而且剛才還有一聲金屬機構磕碰的輕響,或許是武器的聲音。
有人就好辦了——這樣不管自己出不出的去,都多了一條接觸外界信息的路子。
“伱好,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鄧肯清了清喉嚨,思索着如何盡量發揮這具軀殼的價值,好從棺材外的人口中多打聽一些情報,“我被困在這個……棺材裏,但這裏面肯定有某種誤會,我還活着,你聽啊,我的聲音其實還挺中氣十足的。”
“呼吸是亡者常有的錯覺,對活人世界的眷戀是潛意識留在大腦皮層上的偏執,這确實不太好接受,但巴托克已經爲你的靈魂準備好了一個更好的歸宿,”老看守人緊盯着棺材,一隻手仍然端着獵槍,另一隻手則已經不動聲色地在空氣中勾勒了代表死亡之神的徽記,随後又從懷中摸出一小包幹燥的藥粉,将粉末的一部分塗抹在獵槍的槍管上,剩下的盡數撒在地面,“安靜躺下吧,你應當已經感覺到困倦,那是死亡主宰的呼喚,順從它,這對我們都好。”
死亡主宰巴托克的教義内容——鄧肯默默記下了這部分,随後清了清嗓子,繼續周旋着:“……但我還是覺得自己可以搶救一下,萬一是誤診呢?”
手執獵槍的老看守人皺了皺眉,不知爲何,他總覺得今晚這個“躁動者”跟自己職業生涯中所遇到的都不太一樣,棺材裏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理智的過頭了,甚至還懂得讨價還價,但很快他便搖了搖頭,把這點雜亂想法抛到腦後:
“恕我直言,你從機井護欄旁失足墜落,直墜入百米深的礦道内,後腦迸裂,入殓師費了很大功夫才把你的頭蓋骨拼合起來——先生,在我看來,你的誤診難度……極高。”
鄧肯聽着棺材外傳來的聲音,默默擡手摸了下後腦勺。
“……好吧,我承認自己傷的好像有點重,這種身體狀态确實不太适合離開這口棺材,”他歎了口氣,“打擾了。”
老看守人沉默了幾秒鍾,默默點燃了腰間的另外一盞備用提燈,并将其挂在距離停屍台最近的一根木樁上,同時不動聲色地說着:“不必客氣——和大多數躁動者比起來,你還算是懂禮貌的。”
“哦?你經常遇上這種事?”
“每年總會有那麽幾個屍體不太願意在棺材裏待着,它們中的大部分都會嘗試用比較暴力的方式脫困,隻有很少的特例會嘗試談判解決問題,”老看守人咕哝着,“不過即便是懂得談判的那些,也隻是在發出神志不清的胡言亂語罷了。死者總以爲自己能死而複生,但實際上……偉大巴托克的那道門哪有那麽容易跨越。”
老看守搖了搖頭,一邊關注着旁邊木樁上提燈的火苗一邊不斷地說着話——他知道,死者并無真正的理智,那隻是亡魂執念的餘晖罷了,在交談中,這種“餘晖”消耗尤爲迅速,而等到棺材裏那位的理智耗盡,他今天的“額外加班”也就結束了。
“躁動者,活死人,死而複生,這可是三重截然不同的概念,”老人絮絮叨叨着,“跨越這些界限需要驚人的力量、承受莫大的痛苦,還要有極其罕見的契機,先生,别爲難自己了,您可跨不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