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就是你今後的房間了,基本生活用品齊備,如果還有什麽需要的,可以告訴愛麗絲,她會在沒有忘記的情況下幫你安排。
“隔壁是一間小雜物室,也給你自由使用,用于禱告或者冥想都行,伱是虔誠的信徒,對這方面應該有需求。
“不要前往下層,不要好奇那些上鎖的船艙,這艘船深處偶爾會傳來奇怪的吱嘎聲或繩索摩擦地闆的聲音,不必大驚小怪,放着不管就好,如果真的有不對勁,我會親自處理。
“在船上生活的時候要牢記船員守則。
“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凡娜站在分配給自己的房間門口,看着艙室中樸素又正常的家具陳設,感覺還是有點恍惚。
普普通通的床鋪,普普通通的桌椅,普普通通的櫃子,所有東西都很幹淨,看不到可疑的陰影,也沒有隐藏在房間角落的血污,更沒有寫在天花闆或地闆上的亵渎符号——如果不考慮這裏位于失鄉号内部,那這完全就隻是一間普普通通的船艙罷了。
但非要說的話,這裏也确實有不尋常的地方。
船上有一套特殊的“船員守則”,船艙深處存在禁止踏入的“秘境”,整艘船都是活的,連那些甲闆上的繩索和水桶也會時常傳來令人不安的動靜——這些不尋常的細節,多多少少符合了她對失鄉号的想象。
但比起她全部的想象,這些許詭異之處實在已經溫和到了人畜無害的地步。
“……我都記住了,”凡娜慢慢點了點頭,對親自送自己來到房間的鄧肯說道,“暫時也沒有更多問題。”
“很好,”鄧肯淡淡說道,“現在放好你的行李,晚餐就要開始了——晚餐之後的甲闆燒烤你如果沒興趣可以不參加,那隻是雪莉和妮娜的瞎胡鬧,但晚餐你要參加,這是新成員加入的必要流程。”
“是。”
凡娜默默放好了自己的行李,在略作猶豫之後,又将那把沉重的巨大雙手劍也暫時留在了房間裏。
無論如何,帶着一把雙手巨劍去餐廳也過于奇怪了。
在跟着鄧肯前往餐廳的時候,她沉默了一路。
但她心事重重的模樣瞞不過鄧肯的眼睛。
“有什麽想問的随時可以問,”鄧肯放緩了腳步,微微側頭看着跟在自己旁邊的凡娜,“這艘船上其實沒多大規矩,而遠洋航行時最忌諱的就是船員藏着心事——你心中的不安和困惑會被無垠海放大,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變成不速之客。”
凡娜心中一凜,她猶豫了一下,終于開口:“其實也沒什麽,隻是事情的發展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此刻有些……無措。”
“哦,可以理解,我甚至可以大緻猜到你此前想象的失鄉号是個什麽模樣,”鄧肯随口說着,“第一天是熱熱鬧鬧的歡迎會而非黑暗血腥的獻祭儀式,很不可思議吧?”
“倒也沒有……獻祭儀式那麽誇張,但我一開始想象的場景确實不像現在這樣和平。”凡娜似乎笑了一下,無論如何,她現在已經放松了一點。
“這正是你的教皇讓你來到這艘船上的意義之一,”鄧肯慢慢說道,“她需要知道真正的失鄉号是什麽模樣,而我……也需要你這個橋梁來重建和文明世界之間的聯系。”
餐廳到了。
搖晃的鲸油燈照耀下,長桌上已擺滿菜肴,熱氣騰騰的魚湯被擺放在整張桌子最醒目的地方,船員們在長桌兩側等待着他們的船長,而低沉輕緩的吱嘎聲從船艙深處傳了出來,仿佛這艘古老探險船在夜幕降臨時哼唱的歌謠。
凡娜來到了自己的空位上,看着眼前這一桌在溫暖燈光照耀下散發出陣陣香氣的美食。
愛麗絲起身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放在新船員的面前。
“請喝吧。”人偶小姐很有禮貌地說道。
凡娜看着面前的湯碗,在之前與莫裏斯的交談中,她已經知道了這份特殊食物的“真相”,也知道了這場晚餐獨特的象征意義,此刻看着濃湯中微微搖晃的魚肉,她感覺眼前微微恍惚了一下,但轉瞬間這份恍惚便消散不見了。
“這是我的命運?”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不是,”愛麗絲搖了搖頭,一臉單純的認真表情,“這是你的魚湯。”
凡娜啞然,随後笑意浮上嘴角。
還挺香的。
……
普蘭德城邦大教堂中,海琳娜正靜靜地站在風暴女神的聖像前,注視着聖像腳下燃燒的燭火。
那些有着繁複精美裝飾花紋的燭台在靜靜燃燒,而它們頂端的火焰卻在海琳娜視野中漸漸升騰起來,随後搖晃着分裂、蔓延、擴散。
眨眼間,聖堂消失了,聖像消失了,燭台也消失了,海琳娜的視野中隻剩下數不清的火苗——或大或小,或遠或近,或高或低的燭火充斥了她的四周,在一片黑暗混沌的無邊空間中跳躍燃燒着,宛若繁星。
每一簇火苗,都代表着一位聖徒,代表着深海教會鼎盛至今的倚仗。
海琳娜擡起頭,視野中的無數火苗也随之飛快移動,大量火苗飄動到了遠處,唯有一簇明亮的燭火來到了她的面前,在黑暗中靜靜燃燒。
教皇注視着這簇火焰,耐心等待着。
在她的視線中,那火焰終于漸漸開始抖動,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随後在某一個瞬間,它猛然劇烈燃燒起來,火焰拔高了數倍不止,而一片幽綠的光輝則在火光中暴漲。
整個過程隻持續了兩三秒。
火焰恢複了平靜,散發着幽幽綠色,在黑暗中明亮且沉默地燃燒着。
“……真的徹底轉化了。”海琳娜忍不住輕聲咕哝,随後下意識地擡起手,似乎想要用指尖觸碰那簇靜靜燃燒的火苗。
但她在最後一步停了下來。
黑暗中無數的燭火瞬間褪去,聖堂中的景物也随之恢複原樣。
海琳娜擡起頭,看向那座覆蓋着面紗、靜靜俯瞰聖堂的女神聖像。
聖像表面微微有光影浮動,岩石雕琢的堅硬外殼仿佛生物般獲得了彈性,那厚厚的面紗下,有蒼白虛幻的氣息一點點逸散出來。
聖像低下了頭,一道道半透明的、靈體般的觸須從那蒼白虛幻的煙霧中凝聚,并從面紗邊緣蜿蜒出來,緩緩垂落在海琳娜面前。
觸腕卷曲漲縮着,在等待海琳娜開口。
“您的信使已經上船,并在兩分鍾前被徹底轉化,現在她是失鄉号的一部分了,”海琳娜注視着那些觸腕,平靜而恭敬地說道,“但和之前一樣,她仍然保持着人性與理智,且維持着和信徒群體的靈能聯系。”
觸腕微微擺動起來,傳出低沉怪異的沙沙聲,中間夾雜着輕柔海浪的聲音。
“是的,我會時常關注她的狀況,”海琳娜說道,“但如果她的精神真的出了問題……比如,呈現出被亞空間侵蝕的迹象,那……”
有兩根虛幻的觸腕更大幅度地擺動着,怪異的沙沙聲中又混雜了一連串人類不可能發出和識别的咕哝聲。
“我明白了,”海琳娜輕輕呼了口氣,低頭說道,“我會盡可能将她‘拉’回來的,而如果事情實在無法挽回,我也會盡量讓她以保留人性的姿态重返您的國度。”
觸腕們輕柔地搖晃起來,發出舒緩的低語,随後這些虛幻的肢體再度化作蒼白稀薄的霧氣,一點點升上半空。
霧氣重新回到了女神的面紗下,聖像也一點點活動着,再度回到之前平靜俯瞰塵世的模樣。
……
夜幕低垂,世界之創清冷的光輝已經高懸夜空。
浮冰占據着海面,粼粼波光中潛伏着險惡的銳利冰鋒,艦首高聳的鋼鐵戰艦在夜航中劈開海浪,在無邊無際的浮冰之海中昂首前進。
大大小小的碎冰就仿佛攝于這艘鋼鐵戰艦的威嚴,在海霧号靠近之前便主動向兩旁退散,在世界之創的冷輝照耀下,海面仿佛破開了一條小徑,鋼鐵的巨獸則在小徑中穿行。
提瑞安站在船頭,眺望着遠方漆黑冰冷的海面,眉頭緊緊皺起。
“我們已經進入冷冽海了,船長,”大副艾登的聲音在夜風中傳來,“大概明天這個時候就能回到母港。”
提瑞安沒有回頭:“寒霜那邊有什麽新消息麽?”
“探子回報,寒霜當局把那個潛水器轉移到了城邦附近的匕首島,那裏有一座老舊的海洋觀測站,現在被臨時當成了‘第八個三号潛水器’的研究設施,”艾登回答道,“他們似乎還沒有打開潛水器的艙門——可能是出于謹慎,也可能是在等待更高一級的命令。”
“好吧,那幫廢物起碼還有最基礎的謹慎,”提瑞安輕輕呼了口氣,眉頭卻一點都沒有舒展,“除此之外呢,還有新消息麽?”
“寒霜城内暫時還很平靜,當局似乎封鎖了關于潛水器的消息——其實封不封鎖都沒什麽意義,半個世紀前的潛淵計劃,如今根本沒幾個人知道,”艾登說着,搖了搖頭,“比起這個,另一件事看上去和潛水器沒關系,卻似乎值得關注。”
“另一件事?”
“是的,關于……死者回歸的傳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