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正在漸漸深沉,清冷的世界之創已經高懸夜空,蒼白輝光照耀下,整座城邦陷入一片沉寂。
下城區古董店的二樓,鄧肯站在走廊盡頭的小窗戶前,靜靜眺望着窗外一片寂靜的街道,那些在清冷輝光下高低起伏的屋頂,還有在屋頂上橫跨城區的管道與閥門。
在另一個遙遠的視野中,他能看到失鄉号正越過波濤起伏的無垠海,在夜航中一路向北,追逐着海霧号前進的方向。
而在這裏,他則注視着整座城邦,利用那無處不在的“感知”,掃描着普蘭德的每一處角落。
他微微擡高視線,看到那些無形的“薄霧”仍然漂浮在城市上空。
那些由風暴大教堂釋放出來的、仿佛“靈魂”般的“煙”在入夜之後便停止了繼續擴張,如今其規模堪堪能夠覆蓋四分之三座普蘭德城,現在它們就像一層薄紗般在夜空中緩緩起伏飄蕩着,就如同……
在夜空中閑庭信步。
鄧肯收回望向天空的視線,将注意力放在了城邦邊緣的那一片龐大陰影上。
那是風暴大教堂停泊之處。
巨大的巡禮方舟如一朵烏雲般緊貼着普蘭德的東南港口,在鄧肯的感知中,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個龐大個體的輪廓,卻無法将窺探的目光深入到那座大教堂内部。
那座大教堂的内部對他而言就仿佛一個空曠黑暗的黑洞。
那些停靠在港口的普通船舶是擋不住他的感知的——在距離普蘭德足夠近的範圍内,沒有東西能逃過他的這種“觸碰”,但如今這座大教堂顯然是個例外。
這是由于女神葛莫娜的“庇護”?還是深海教會的特殊防護技術?
鄧肯對此有些好奇,但并沒有采取比較過分的行動,雖然他确實思考過直接用綠火燒一下能不能破開風暴大教堂的防護,但也隻是這麽想了一下罷了——畢竟無冤無仇的,沒必要爲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做這種點火燒人房子的事情。
就在這時,鄧肯突然心中一動,迅速收回了對風暴大教堂的感知,并擡頭看向了上城區的方向。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片地勢高出四周的山丘,看着那座伫立在夜色中的普蘭德教堂。
……
普蘭德大教堂高處,一間休息室内燈火通明,教皇海琳娜點燃了混有香料的儀式蠟燭,并将燭台放在牆角的一面全身鏡前,随後才微微側頭,看向身旁侍立許久的凡娜。
“我聽說你第一次在夢境中見到‘他’的時候,第一反應便是一個舍身跳劈——當時你是怎麽想的?”
凡娜臉上略有一絲尴尬:“當時……沒多想。”
“當你說‘沒多想’的時候,通常就是‘什麽都沒想’,”海琳娜笑了起來,“其實這很好,優秀的戰士通常都會讓行動快過思考,這在對抗異端邪祟的時候非常有用——畢竟‘思考’本身很容易變成我們的漏洞。”
“……但我隻慶幸自己當時的魯莽之舉沒有釀成什麽後果,”凡娜無奈地歎了口氣,“事後看來,他似乎壓根沒在意我的‘冒犯’。”
“他不在乎,祂們都不在乎,”海琳娜輕聲感歎道,“上位存在們,在乎的是更廣大、更長遠的東西……好消息是祂們所在乎的東西裏面多多少少也包括了我們的生存。”
凡娜一時間沒有回應,海琳娜便似笑非笑地看着這位已經不再是審判官的“審判官”:“凡娜,伱應該有許多問題想問吧。”
“我想知道……您對我的安排,”凡娜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您隐秘解除了我的審判官職務,又沒有安排新的城邦守護,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履行自己的職責。”
海琳娜平靜地聽着,臉上沒有絲毫意外之色,在凡娜說完之後,這位看上去似乎還很年輕的教皇隻是笑了笑,轉頭看了一眼窗外。
透過鑲嵌着鐵藝花紋的窗扇,可以看到被大量瓦斯燈照亮的城邦街頭,祥和安甯。
“很平靜的夜晚,凡娜,”教皇說道,“你認爲今天巡夜的守衛者們會彙報幾起有關超凡污染或邪異入侵的事件?”
凡娜愣了一下,有點猶豫地開口:“……我不确定,這些日子城邦确實比較安全,沒什麽事件報告,但……”
“零,”教皇打斷了她,“今夜的事件是零起,就像昨天,前天,而在明天也會如此。”
凡娜張了張嘴。
“你們顯然也注意到這點了,但還沒敢作出結論吧?”海琳娜笑了起來,“一座夜晚不再危險的城市,哪怕是瓦斯燈熄滅之後的臨時黑暗裏,也不再有陰影滋生,無垠海上最璀璨的明珠,如今名副其實了。”
凡娜終于漸漸反應過來:“您的意思是……”
“異象-普蘭德,”海琳娜輕輕點了點頭,“在這個大型異象内部,似乎不會産生除‘異象-普蘭德’自身之外的超凡‘污染’現象。”
“這是您的觀察結論?”
“你以爲我來到這裏就隻是爲了在街道上接受市民的‘瞻仰’以及在大教堂裏接受神官和官員們的問候麽?”海琳娜似笑非笑地看着凡娜,“我有我自己的方式,來觀察并判斷這座城邦發生的變化。”
凡娜張着嘴巴,她仿佛有數不清的話想說,卻突然不知道該從何開口,亂七八糟的紛繁想法塞滿了她的腦袋,她隻覺得眼下發生的事情再一次超出了自己的世界觀,以至于用以往的邏輯竟找不出讓話題繼續下去的辦法,過了不知多久,她才冒出一句:“所以……普蘭德現在不需要審判官了?”
“我不确定,”海琳娜的回答卻讓凡娜有點意外,這位教皇搖了搖頭,顯然也有些拿不準,“因爲這種事情确實從未發生過,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隻要異象-普蘭德的性質不變,那你确實不再需要像以往那樣工作了,城邦守衛者們的職責也将發生很大變化。”
說到這裏,海琳娜停頓了一下,又一邊思索一邊補充道:“但即便如此,城邦仍然需要守衛者的庇護——我現在隻能确定異象-普蘭德内部不會發生‘自然狀态下的超凡污染現象’,但我們要對抗的威脅可不止有自然現象,異端分子,遠古子嗣,邪惡造物,那些主動想要破壞文明秩序的狂徒可不會因爲普蘭德化作異象而安分守己。
“但總體上有一點不會錯:普蘭德變得更加安全了。”
海琳娜停了下來,她目光平靜地注視着凡娜的眼睛,過了幾秒鍾,才嗓音柔和地繼續說道:“凡娜,我們在走一條很新的路,沒有任何一座城邦、沒有任何一個教會曾面對過這樣的情況。
“從另一方面,我們這個世界……似乎也在發生一些令人不安的變化,不管是異象001的‘故障’還是失鄉号的活動,都在打破過去千百年諸城邦維系的脆弱平衡,在這種情況下,女神又隻降下了十分有限的啓示……我隻能在這有限的啓示下采取行動。
“凡娜,你有巨大的才能,而這份才能應該被派在……更有價值的地方。普蘭德現在正處于最安全的狀态,但我想你應該不是一個沉溺于安樂的人吧?”
聽到教皇的話,凡娜立刻下意識地挺直了身體:“我随時做好了爲信仰和公義而犧牲一切的準備!”
“犧牲一切麽?”
“當然,犧牲一切!”
“做什麽都義無反顧?”
“隻要是女神的旨意!”
“包括去失鄉号上?”
“包括去……”
凡娜下意識地大聲說着,但剛蹦出幾個字就卡在當場,一口氣差點憋不上來,過了兩秒鍾才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教皇冕下:“您剛才……說什麽?”
“我剛才說了,我們的世界在發生許多令人不安的變化,而在這諸多變化中,至少失鄉号是唯一一個表露出了交流可能以及善意傾向的,”海琳娜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們需要和失鄉号的主人建立一個穩定的溝通渠道,而且最好是帶有一定官方性質,你可以認爲自己是一名特使,也可以認爲自己在充當‘人質’——當然我個人建議你采用第一條說法,不過具體怎麽想還是随你。”
凡娜目瞪口呆地聽着,直到教皇說完才終于找到開口的機會:“可……可……可這合理嗎?去失鄉号上……是我理解的那個概念嗎?這可能嗎?!”
海琳娜靜靜地看着有些手足無措的年輕“審判官”,對這份反應早有預料,良久,她才面帶微笑地開口:“合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