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區,正在指揮衛戍部隊抵擋進攻,同時盡可能維持港口運轉的李斯特突然擡起頭來,有些茫然地看着城邦方向。
城邦内,神秘的扭曲建築正在從正常的街道上空湧出、浮現,遠方的大地正在翹曲、倒轉,隐隐約約的荊棘狀幻影覆蓋着高山,混沌錯亂的光影正從虛幻中降臨——然而就在這恐怖又詭異的光景中,某種細膩而又蒼白的“塵埃”突然飄飄揚揚地散落下來。
那蒼白的灰塵是憑空浮現在天空的,它們紛紛揚揚地下落,如一場入冬時的初雪,它們穿過那些交疊的幻影與扭曲異形的街區,一點點散落在寒霜街頭——毫無重量,卻仿佛無窮無盡。
在微塵散落之處,原本已經因幻影重疊而顯得模糊混沌的城邦似乎突然又“泾渭分明”起來,盡管隻是一瞬間,盡管隻是一點點改變,但李斯特明明白白地看到,那些幻影和真實的街道之間又有了界限。
但此刻的他根本來不及細想這到底是什麽情況,甚至來不及細想自己下一分鍾的命運。
蒸汽步行機開火的嘶吼和遠方岸防炮的轟鳴将他拉回現實。
“把那些怪胎擋在碼頭區外!”李斯特穿過建築之間的步道,穿過由一台台蒸汽步行機和一座座臨時街壘構築的防線,對士兵和指揮官們大聲吼道,“确保油料庫和彈藥通道順暢!港口決不能淪陷!”
硝煙在四面八方彌漫,空氣中夾雜着鮮血、機油與那些污濁泥漿幹涸時散發的刺鼻氣味,一台蒸汽步行機被擊毀了,立刻有下一部蜘蛛機器從掩體中沖出來,維系着脆弱的防線。
而在這道防線内部,是傷痕累累的碼頭設施,以及正奔行在港口建築之間的一支支隊伍。
李斯特來到高處,看向碼頭方向。
當那些怪物大量從濃霧中跑出來的時候,港口險些淪陷,他和他的士兵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清理幹淨港口範圍内的污染,并在通往城邦内部的道路上築起了防線,并一直抵擋到現在。
而根據最後一次對外通訊的情況來看,目前這裏已經是寒霜唯一還在運轉的港口——其他地方的港口要麽還處于激烈的争奪狀态,要麽已經失守,或因關鍵設施遭到重創而無法運轉。
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讓這裏繼續運行下去——因爲海上的戰線已經岌岌可危,如果再失去了唯一的海岸支援,城邦海軍就真的完了。
但……在另一座可怖的扭曲城邦逐漸侵入現實的情況下,這裏真的守得住嗎?
李斯特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那片正從城邦中隆起的、仿佛腫脹膿瘡般可怖的畸形大地,努力無視掉它正在逐漸向着港口蔓延的模樣,轉身離開防線,返回了防務指揮部。
這裏同樣是一片繁忙,軍官與參謀焦頭爛額,各處傳來的情報都不樂觀,各種無線電通訊設備的呼叫聲和滴滴聲則響個不停。
一名通訊兵正坐在房間角落,對着無線電嗓音嘶啞地重複着:“通告近海各艦,這裏是東港,我們仍然存在,重複,我們仍然存在——這裏是唯一安全的補給口岸,不要靠近其他港口……”
李斯特徑直來到一名部下面前:“補給碼頭那邊情況怎樣?”
“‘桂冠’号正在補充彈藥和維修供彈電梯,它的姊妹艦失去動力,正在被駁船拖回來,我們的彈藥、燃料和淡水都還充足,但四号碼頭的吊機被破壞了,那邊正陷入癱瘓……”
李斯特臉色陰沉地聽着,緊接着,又有急促的腳步聲從旁邊傳來,另一名下級軍官來到他身旁,臉色緊張:“長官,有情況……”
“現在到處都是情況,”李斯特大聲說道,“直接彙報!”
“是,一艘船在申請入港修整,是……海霧艦隊的船,”下級軍官眼神複雜,“船上的不死人說他們的傳動機構故障,船上維修設備無法應對。”
李斯特怔了一下,三秒鍾後,他咬了咬牙:“讓他們入港,盡快幫他們修好。”
“是,長官。”
部下離去了,李斯特則快步來到窗前,觀察着海面方向的情況。
一艘冒着滾滾濃煙的戰艦正在緩緩靠近維修船塢,寒霜女王的旗幟在船頭飄揚,而在更加遙遠的海面上,随處是漂浮的殘骸。
“半個世紀了……這面旗幟最終用這種方式回到了寒霜……”
李斯特下意識地嘀咕着。
但下一秒,一陣吵雜便突然從走廊方向傳來,打斷了這位港口防務總指揮的感歎。
“又是什麽情況?”他轉過頭,大聲詢問。
一名士兵緊張又匆忙地推門進來,滿臉尴尬地對總指揮官說道:“長官!有兩個……普通市民,兩個姑娘,不知道怎麽跑進來的,非說要跟您談……”
“普通市民?安排他們去避……”李斯特下意識開口,但話剛說到一半,一陣連打帶鬧的動靜便迅速從走廊靠近,緊接着他便聽到有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在外面咋咋呼呼——
“都TM讓一讓!讓一讓!時間寶貴!那個詞怎麽說來着……窗口,哦,窗口期就TM這麽一會兒!”
李斯特錯愕地擡起頭,下一秒,他便看到兩個年輕姑娘已經沖破士兵的阻攔,強硬地闖進這至關重要的指揮部裏。
一個身材矮小瘦弱,穿着黑色棉裙,卻一把就将兩個膀大腰圓的士兵從門口推了出去,另一個略高一點,穿着樸素的褐色外套與棉裙,臉色好像還有點緊張。
兩個人看上去都隻不過十六七歲,那個瘦弱的甚至看起來更小一點。
“立即離開,”李斯特立刻說道,煩躁讓他的語氣不善,“這裏不是你們胡鬧的地方,如果是跟避難人群走散,就……”
“你是這裏老大?我們有重要的事,”那個瘦弱的姑娘不等人把話說完便咋咋呼呼地開口,“這附近有沒有暫時用不上的地方?我們需要放把火……”
“放把火?”李斯特不免一愣,緊接着便意識到這是個惡劣的玩笑——他不能理解,爲什麽這種時候還會有兩個莫名其妙的平民跑到這裏搗亂,但緊接着,職業帶來的警惕感便讓他警醒起來,立刻大聲下令,“士兵,把她們控制住!”
幾個士兵立刻沖了進來,要将兩個陌生姑娘抓住,那矮小的頓時連蹦帶跳:“我們真的有重要的事!你們這地方角度太合适了,一塊空地就行!伱們……”
她突然停了下來,瞪大眼睛看着窗外,好像發現了什麽。
“哎!那邊可以!整條大道都沒人,而且直通海岸線!”這女孩高高跳了起來,兩三個士兵都按不住她,緊接着她又轉過頭,對自己的同伴招呼着,“妮娜,你去那邊,然後再加上南邊剛才發現的兩個縱火點,城邦這邊就絕對夠用了!”
“啊……好!”被稱作妮娜的年輕姑娘立刻回應道,緊接着她便回過頭,帶着尴尬和歉意對李斯特微微彎腰,“對……對不起,先生,我朋友不是很擅長跟人打交道,我們這就走……”
李斯特瞪着眼睛,眼前過于離譜的情況讓他頭腦有點混亂,但他還是下意識向前一步:“站住,你……”
他的話沒說完。
因爲更離譜的事情發生了。
他眼前的年輕女孩身邊突然湧動出熱流,緊接着,她便眨眼間化作了一道跳躍而刺眼的弧形火焰,這火焰在房間中升騰,其刺目的光輝仿佛隻要看一眼就能讓人的靈魂都跟着燃燒起來——下一秒,火焰便朝着旁邊敞開的窗口飛去,如一道倒飛的流星般,筆直地沖向港口區附近的一處高台。
李斯特錯愕地看着這一幕,但還不等他腦子轉過來,那道火焰又突然沖回了房間。
火焰向着他彎下腰,勾勒着女孩的輪廓,一個伴随着噼啪爆鳴但又很有禮貌的聲音從中傳出:“感謝你們保護城市,我走啦!再見!”
這道弧形火焰又一次沖出了房間。
“再見再見!”
房間裏,那個身材矮小的女孩也連連喊着,緊接着,她身邊便突然浮現出一道漆黑的裂隙,裂隙中陰影湧動,拖拽着她憑空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這……這TM都……”
李斯特錯愕而茫然地看着這一幕,下意識跟着沖向那扇敞開的窗戶,卻隻來得及看到一道弧形烈焰正從遠處筆直地沖上天空。
而在這道烈焰下方,被刺目光輝照耀的海岸……驟然燃燒起來!
“寒霜海岸已點燃!”
海霧号的瞭望台上,一名不死人水手拿起喇叭,大聲喊叫起來。
波濤起伏,寒風倒卷,提瑞安如一道屹立的礁石般站在艦首甲闆邊緣,而在他的獨眼中,倒映着正在燃起幾處大火的寒霜海岸。
一道明亮的火光在那城邦上空跳躍着,不斷引燃城邦邊緣的那些無人地帶——高聳的峭壁,突出水面的礁石,失守的塔樓,損毀的炮台,一個個着火點正在逐漸連接,宛若……連綿的燭台。
在海霧号周圍,蒼茫無盡的海面更是在大片大片地燃燒着。
赝品艦隊留下的殘骸在燃燒,海霧艦隊或城邦海軍的艦船在燃燒,洩露出去的油料在燃燒。
整片大海,都在被戰火點燃。
而在這燃燒的大海中,正倒映着鏡像世界那扭曲奇詭的光影——不斷上浮的幽靈艦隊,遠方怪誕可怖的鏡像寒霜,以及充斥在這些扭曲之物周圍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船長!”大副艾登跑了過來,在提瑞安身旁大聲說道,“最後一桶油料已經倒下去了,周圍的火勢就快卷到船上了!”
“我知道,”提瑞安平靜地說道,臉上竟慢慢浮現出一絲笑容來,“寒霜海軍那邊什麽反應?”
“他們也按照咱們的吩咐,把多餘的鲸油點燃了,但他們還是搞不清楚咱們要做什麽,完全是在混亂中照辦——他們希望咱們能給個解釋。”
“解釋……”
提瑞安輕聲咕哝着,慢慢擡起手,指着海霧号周圍,指着那正不斷被更加濃郁的黑暗覆蓋、越來越詭異的大海。
“艾登,你看這海面像什麽?”
艾登怔了一下,擡頭望向周圍。
下一秒,他的表情漸漸凝滞,甚至浮現出一絲驚恐。
海面上,風浪不知何時已經快速消退,無邊無際的黑暗,讓整片海域都在漸漸呈現出宛若鏡子般的質感。
火焰在鏡前燃燒,從寒霜海岸,一直到艦隊混戰的海域,連綿的戰火……宛若鏡子前的儀祭燭台。
海上的風浪與火炮聲仿佛突然減弱了,一切都遙遠的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而在這詭異又短暫的寂靜中,艾登聽到他的船長在輕聲開口。
“父親說,如果要主動找他的話,就找一面鏡子,然後在鏡子前點燃火焰。”
提瑞安慢慢張開雙手,面朝着那正逐漸化作漆黑鏡面的大海。
“火已點燃了,您在嗎?”
于是,寒霜海域睜開了眼睛。
“我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