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凡娜隐隐約約感覺到了不對,在附近的聖徒們也感覺到了有哪不對,這些朦胧的靈魂投影下意識地看着那個包裹着裹屍布、容貌猙獰可怖的古老存在,而在他們的印象中以及教會典籍的記載中,對這位“守墓人”所有的描繪都帶着“冰冷,盡責,冷漠”之類的字眼——從沒有哪條記錄說過,他還會對被選中的聆聽者說個“請”字!
然而凡娜并沒時間多想,她注意到守墓人還在耐心地等待自己,于是趕緊收斂起思緒,點了點頭:“好的。”
守墓人轉過身,帶領着凡娜向那座恢弘古老的陵墓宮殿走去,留下廣場上的聖徒們目送着兩個遠去的背影。
沉重的陵墓大門在身後合攏,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的聲音,站在冰冷寂靜的甬道中,凡娜的心也随之一點點平靜下來。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進入這座陵墓了,和第一次進來時略帶忐忑緊張的心情相比,她現在多少有了一點适應。
她知道,自己接下來要筆直向前,穿過那條有着諸多前輩留言的通道,進入最深處的墓室,見到無名王者之軀,然後,她将遺忘自己所見所聞的東西,并被送到陵墓外面——而在自己手中的羊皮紙上,會留下她親手記錄的筆記。
那些無法被帶出陵墓的秘密會被撕掉,那些可以揭示給世界的東西會被留下,而她自己在聆聽知識的過程中所遭受的污染,會随着自己的“遺忘”被安全地留在墓室裏。
凡娜定了定神,邁步向前走去。
一個略顯沉重的腳步聲跟着自己。
年輕的審判官錯愕地停了下來,回頭看着跟在自己身後的守墓人。
正常情況下,守墓人不是會在聆聽者進入陵墓之後就自行離去麽?
“還有……什麽事嗎?”凡娜忍不住開口,措辭謹慎,全神戒備。
守墓人垂下視線,裹屍布外的獨眼中充盈着渾濁的目光,他的胸腔中傳來嘶啞的聲音:“沒有,隻是護送——需要護送嗎?”
違和感再一次湧了上來,凡娜雖然隻有一次進入陵墓的經驗,并不熟悉與“異象004”有關的所有細節,但她本能地覺得,守墓人的表現好像不太對勁……跟記錄上的有很大差距。
但凡娜沒有因此失去冷靜,她時刻謹記着自己正身處一個排名極其靠前的古老異象中,在這裏的一絲一毫細節都攸關性命,因此她極爲謹慎,沒敢貿然接受守墓人這“額外的服務”:“我想……我知道該怎麽走。”
守墓人隻是靜靜地注視着眼前的“訪客”,獨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過了幾秒鍾,他才點點頭,慢慢向後退去:“好,請筆直向前,結束之後我會送您出去。”
守墓人的身影消失在甬道中。
凡娜呆了呆,突然意識到對方剛才最後甚至用上了“您”這個詞。
……這個冷漠高傲的古老守衛今天怎麽這麽有禮貌……
她搖了搖頭,努力将一切繁雜念頭排出腦海,擔心這是這座古老異象對自己的某種精神擾動,她集中精神在自己應做的事情上,終于走過了那條長長的甬道,進入了宮殿最深處的墓室。
墓室中,神秘的無頭屍體仍舊端坐于高大的王座上,蒼白的火盆在兩側熊熊燃起,而無名王者之軀的對面,則擺放着一把明顯是新搬過去的座椅。
凡娜的眼皮跳了一下。
這一瞬間,一向嚴肅克己的審判官小姐心中竟冒出一個有點離譜的念頭——下次再來的話,這地方該不會多個果盤吧……
她走向那把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随後擡起頭,看向王座上的無頭屍體。
下一秒,她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正站在開闊恢弘的石闆廣場上,混沌的天空籠罩視野,遠方的破碎支柱頂端升騰着神秘流光,而一陣轟鳴聲從身後傳來——異象004飛快下沉,重新回到了地底。
凡娜還有些恍惚,而廣場上等待的聖徒們已經飛快地聚攏過來。
其中一個聖徒幻影身上帶着瓦倫丁的熟悉氣息,他來到凡娜面前,語氣急促:“快看看羊皮紙上都記錄了什麽。”
凡娜這才反應過來,趕快拿起手中的羊皮紙——意料之中的,這次的羊皮紙仍然不完整,但和上次隻剩下一張小紙條比起來,情況已經好了很多。
羊皮紙隻是被撕掉一半,剩下的半張紙上留有清晰的字迹。
凡娜的目光掃過那些熟悉的筆迹——
“黑暗海淵中的陰影已開始上浮。
“揚帆起航的日子。
“異象-普蘭德。”
聖徒們面面相觑,瓦倫丁主教的虛影擡起頭,驚愕地看着凡娜,似乎是本能地想要問些什麽,卻又不知該如何詢問。
羊皮紙上的内容有問題,有大問題——然而聆聽者不會記得自己在中央墓室中的經曆,紙條上能帶出來的文字就是全部信息,異象004不會解答任何多餘的疑問,唯一能保證的,就隻有紙條上信息的正确與真實。
“黑暗海淵中的陰影……揚帆起航的日子……”有聖徒忍不住喃喃自語,并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同胞們,“以往陵墓中傳達出來的信息都是相對準确直觀的,很少出現這種晦澀的隐喻……”
“或許這就是準确直觀的信息,隻是關鍵部分被撕掉了,”另一名聖徒嘀咕着,“比起這個,最後一句話的内容才是……”
“異象,普蘭德。”不知是誰,輕聲說道。
凡娜的目光也在死死盯着紙條上的最後一句話,三句話中,隻有這一句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理所當然地聯想到了那場大火,那艘幽靈船,以及最後掃過整座城邦的幽靈烈焰——但緊接着,她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沒有編号……”她驚訝地輕聲說道,随後擡頭看向瓦倫丁,又重複了一遍,“沒有編号?!”
這一瞬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首先應該驚訝于哪一點——是驚訝于普蘭德被認定成爲一個“異象”,還是驚訝于這個異象竟然沒有編号!
聖徒們有些騷動,盡管他們都是來自各個教會區域的高階聖職者,盡管他們都有着堅韌的意志和強大的力量,這時候仍然不免陷入困惑與茫然之中,低沉不安的讨論在四周響起,更有相對熟識的聖徒來到凡娜與瓦倫丁面前,向他們詢問着普蘭德的近況。
這讓凡娜有些許無措——相較于老練的瓦倫丁主教,她還是過于年輕。
但幸好,這陣騷動隻持續了一小段時間,聚集在廣場上的聖徒們突然安靜了下來,凡娜擡起頭,看到朦胧的黑影們不約而同地向兩旁退去,一位身穿華貴神官袍裙的優雅女士則正向自己和瓦倫丁主教走來。
凡娜與瓦倫丁立刻躬身行禮:“教皇冕下。”
“不必多禮,”深海教會的統治者,風暴女神在塵世的代言人,教皇海琳娜的目光落在凡娜身上,随後又落在那張羊皮紙上,“可以讓我看看嗎?”
“當然,”凡娜一聽,趕緊把羊皮紙遞過去,“給您。”
海琳娜接過羊皮紙,目光掃過上面的文字,随後擡起頭,帶着淡淡的微笑看向凡娜:“字很好看——比你在報告上的字好看多了。”
凡娜怔了一下,沒想到教皇會突然說起這個,緊接着她便有點尴尬:“那份報告……我寫得比較匆忙,當時城邦情況有些混亂……”
“可以理解,我第一次寫那麽長的報告時恨不得把筆吃下去,”海琳娜笑着說道,“所以打字機是個好發明,爲什麽不用呢?”
凡娜語氣有點怪異:“……總是不小心弄壞,而且也用不慣。”
海琳娜的笑容愈加明顯,随後她将羊皮紙遞還給凡娜,随口說道:“我已經看過你提交的關于普蘭德曆史污染事件的全部報告——包括失鄉号那部分。坦白說,在經曆了那樣的巨變之後,普蘭德城邦變成一個類似‘異象’的地方并不讓人意外——雖然這個異象的誕生過程非同一般,但‘非同一般’本就是異常和異象的特性。”
她說着,略微停頓了一下,表情才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隻不過……沒有編号,這就有點過于‘非同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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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