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肯靠近了那扇門,不放心地又确認了一遍它的狀态。
這扇“亞空間之門”真的關閉了——自己之前确實是到了門的對面,而那輕而易舉的一關,也确實是将這扇在現實維度難以撼動的大門徹底封鎖了起來。
他輕輕呼了口氣,擡頭看向大門上方。
那行神秘古老的文字仍然清晰地印在門框上:“此門通往失鄉号。”
“通往失鄉号……”鄧肯心中不由回憶起了門對面的情況,回憶起了那艘在亞空間中航行的,看上去不知已經荒廢腐朽了多少年的失鄉号,突然對門框上的這句話有了一絲領悟。
這扇門上的文字是真的,門對面真的通往失鄉号,另一艘失鄉号——現實維度的失鄉号在亞空間中的扭曲投影。
鄧肯抓起提燈,轉身離開了底艙,毫不停留地穿過光影反相的貨艙和上層結構,回到了船長室中。
“啊!船長您回來了!”山羊頭還在這兒懵着,看到鄧肯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叨叨,“您怎麽突然就走了,剛才您說您去了一趟亞空間?這可不能開玩笑!您……”
“我把船底那扇‘亞空間之門’關上了,”鄧肯一邊把提燈放好一邊随口說道,“剛才又下去從‘這邊’确認了一下。”
山羊頭的話頓時被噎住,腦袋跟桌子中間又傳來“嘎嘣”一聲。
鄧肯不由得看了它一眼:“你悠着點,别跟愛麗絲落下一樣的毛病。”
山羊頭卻沒有在意船長語氣中的調侃,它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驚愕之情:“您把那扇門關上了!?您的意思是,您從亞空間那邊……把門關上了?”
“不然呢?”鄧肯反問了一句,“那扇門不是從‘這邊’關不上麽?要不我能費這個勁?”
“您……您就因爲這個?”山羊頭這時候竟然有點語無倫次,“您進入亞空間,又返回現實維度,就是爲了從對面把那扇門關上?那……那可不是倉庫或雜物間的普通木頭門啊,您就這麽……給它關上了?!”
鄧肯的心情愉快起來。
他就這麽愉快地看着山羊頭,看着這個平常叨逼叨能把人念叨的腦漿子都沸騰起來的家夥竟然陷入了語無倫次的境地,看着這貨跟開了震動模式似的在那“嘎嘣嘎嘣”晃個不停,他臉上表情還算鎮定,心裏都樂得快不行了。
鄧肯知道自己還沒把事情說明白,讓山羊頭産生了一些誤解——但他主要就是想看看這貨嘴皮子轉筋的樣子,這就是無垠海上第一樂子人的快樂。
快樂之餘,連帶着在“殘破失鄉号”以及那處黑暗空間中探索所帶來的些許壓抑感也減弱了不少。
但鄧肯最後還是開口了,畢竟事關亞空間,有些事情說明白了才能規避以後的風險,而且山羊頭懂得不少隐秘知識,它的見識或許能幫上些忙:“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聽我說完——那扇門我确實是關上了,但這次進入亞空間是個意外,我正好也需要聽聽伱的看法。”
“意……外?”山羊頭頓時一愣,語氣瞬間就從之前的驚愕變成了極度的嚴肅認真,“您請說,情況到底是怎麽回事?”
鄧肯便将自己在淺睡之後一睜眼便進入亞空間的事情告訴了山羊頭——當然,他隐去了在那處漆黑空間中的探索細節,而将重點放在了船底的那扇門,以及在甲闆上眺望混沌時所見到的種種景象上。
畢竟,現如今除了自己的“真名”和“來曆”之外,他也沒多少需要對山羊頭隐瞞的東西了,而隐瞞自己的真名和來曆,更多的也不是因爲這個秘密有多重要——純粹是因爲失鄉号的穩定必須建立在“鄧肯船長”這個“錨點”上而已。
山羊頭一言不發,極爲認真地聽完了鄧肯的講述。
然後表示它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依您的描述,那确實是亞空間,”山羊頭坦然說道,“但我從未聽說過像這樣的情況,您在睡夢中就直接……‘進入’了那裏,然後還安然無恙地回來了……要知道,雖然亞空間對現實維度的威脅很嚴峻,但這并不意味着它就是一個很容易‘抵達’的地方,它的危險更多地體現在其污染防不勝防。
“心靈的漏洞,信仰的動搖,錯誤的獻祭,這些都有可能導緻亞空間力量的滲透,但‘滲透’和像您那樣進去……‘探索’一番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說到這,它停頓了一下,接着轉過頭,空洞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鄧肯:“船長,您在那邊真的沒有受到什麽影響?您真的……沒有感覺腦袋裏殘留些什麽東西?”
“沒有啊,”鄧肯攤開手,一臉坦然,“你看我像是神志不清的模樣嗎?我正常得很。”
山羊頭一下子沒話了。
鄧肯則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平常一直見你擔心失鄉号再掉進亞空間裏,我還以爲掉進去很容易呢……”
“這……是個相對的概念,”山羊頭有點爲難地解釋着,“從現實維度向下墜落是很危險,但哪怕是失鄉号,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會‘掉’下去,‘掉下去很危險’和‘很容易掉下去’并不是一個概念,而且……怎麽跟您解釋呢,一般情況下,不幸墜入亞空間的受害者……他們進入亞空間的流程和感受跟您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是個極爲痛苦而恐怖的過程,而且往往很難簡單地以死亡結束……”
鄧肯聽完仔細想了想,搖搖頭:“真沒感覺到……”
山羊頭憋了半天,歎了口氣。
鄧肯頓時甚至有點震驚——有史以來頭一次,這個話痨啥話都沒說,就隻歎了口氣!
鄧肯尋思了一下,一臉認真:“……我是不是應該表現得嚴肅一點?”
山羊頭:“……您無愧于無垠海上的移動天災之名……”
全是棒讀,沒有一點感情,一句話說出來跟肌肉記憶似的。
“那我們不讨論這個問題了,”鄧肯見狀擺了擺手,直接轉移了話題,“我在亞空間裏見到的那些巨大陰影是什麽東西?那些破碎的陸地,殘骸,還有那個蒼白的獨眼巨人……它們都是什麽?”
山羊頭突然沉默下來,過了将近半分鍾,它才慢慢開口:“……如您所見,就隻是殘骸而已。”
“隻是殘骸?”鄧肯皺起眉,“這算不上什麽答案,什麽的殘骸?哪來的殘骸?什麽時候的殘骸?這些……”
“世界的殘骸,”山羊頭說道,“所有那些沒能活到今天的,都在古老的過去成爲了亞空間中的扭曲影子。”
鄧肯先是一怔,随後沉聲重複道:“世界的殘骸?”
山羊頭再次沉默下來,似乎是在猶豫、權衡着什麽,但最終,它還是微微擡起頭:“您覺得,無垠海廣闊嗎?您覺得……我們如今的現實世界還寬敞嗎?”
鄧肯眨了眨眼,緊接着突然反應過來:“你是說,現如今現實維度中的一切……”
“……是的,掉完之後剩下來的,”山羊頭輕聲說道,“一點微不足道的殘渣,上面殘留着幾個頑強的菌落。”
鄧肯怔了怔,又猛然想到什麽:“這是大湮滅的真相?”
“隻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環節罷了,”山羊頭嗓音低沉,“大湮滅的完整真相已經被掩埋在時光長河中,拼湊它的全貌是沒有意義的。
“用您的說法,那裏存在一個‘視界極限’,所有信息都在不可知不可察的彼岸,除非有個什麽真正全知全能的偉大存在,可以瞬間洞悉從亞空間到幽邃深海再到靈界和現實維度的所有秘密,并将它們倒推一萬年,才能知道大湮滅的時候到底都發生了什麽——但即使如此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知道您還想問什麽,但很遺憾,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而且我不保證它們全都是真的——我确實知道一些跟亞空間有關的事情,但哪怕是所謂的‘真相’,在經過亞空間的影響之後也不一定會被扭曲成什麽模樣,因果邏輯和時間先後在那裏都是沒有意義的,而我這些支離破碎的知識……我自己都不知道裏面有幾分是真實的記憶,又有幾分是脫離亞空間的過程中殘留下來的影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