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的火焰退去了,那個威嚴的身影也漸漸消失在黑暗中,但鄧肯船長向自己展示的那個神秘符号仍舊清晰地留在腦海裏。
莫裏斯離開雜物間,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妻子,便來到窗口下的寫字台前,他拿出紙筆,借着窗外清冷的夜色輝光,趁着記憶還十分清晰,将那個神秘古怪的符号描繪了下來。
随後,這位博聞廣識的老學者便皺着眉頭看着紙上的圖案陷入了短暫的思索。
就連能通過真理學院最嚴苛考試的學者,在看到這個符号的時候也是一頭霧水——唯有一點他能肯定,這東西絕不是任何一座城幫、教會或官方組織使用過的标記,也不符合神秘學象征中的符文規範。
按照船長的說法,這是幾個在一百年前造訪過失鄉号的苦修者身上所攜帶的徽記,而他現在突然對這徽記産生了興趣。
作爲船長的“眷屬”,莫裏斯并不打算窺探船長的秘密,但他對那幾個神秘的苦修者産生了極大的好奇——是什麽樣的“人”,會攜帶這樣古怪的護符,而且能在一百年後的今天突然引起鄧肯船長的關注?
思索良久之後,莫裏斯輕輕舒了口氣,将那張紙妥善折好,收進了寫字台的抽屜裏并仔細上鎖。
他準備等明天太陽升起之後再去書房裏翻閱一下關于古代城邦和秘社組織的典籍——智慧之神雖然賜予了自己信徒卓越的記憶力,但再好的記憶力也有出漏洞的時候,說不定自己的藏書裏就有關于這個符号的記錄呢?
如果自己的藏書裏找不到線索的話……那就去城邦的幾個大圖書館以及上城區大學的檔案庫裏調查一下,自己雖然已經離開大學崗位多年,但當初的人脈和影響力還在,借閱一些珍貴典籍還是不成問題的。
如果整個普蘭德都找不到這方面的記錄,那就隻能寫信、發電報給倫薩等地的老朋友們了——有幾個在曆史和神秘學領域頗有研究的老夥計興許能幫上忙,哪怕他們幫不上忙,他們背後的大學和研究機構也能幫上忙。
不管怎樣,這是船長交代給自己的第一個任務——他賜下了死而複生的奇迹,如今自己終于有機會能幫上點忙了。
莫裏斯心中默默這麽盤算着,因失眠而煩躁的心緒也不知不覺完全平靜下來,他仿佛又找到了當初剛剛進入學府時那種旺盛的、對于某個目标滿懷鬥志的感覺,而随着這鬥志一同湧上來的……
還有久違的困意。
……
提瑞安已經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好幾個小時,仍然毫無困意。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不曾這樣嚴重失眠過了,作爲海霧艦隊的指揮官,作爲海霧号的艦長,他向來有着強大的自制力和良好的作息,入睡和醒來都能做到如機器一般精準受控——除了今天。
各種各樣的念頭和畫面不斷在他腦海中起起伏伏,中間夾雜着無數泛黃而又瑣碎的記憶,鏡中浮現的火焰,陰郁威嚴的父親,曾經那艘在歡呼和贊譽中起航的探險船,從亞空間中返航的艦影……
甚至還有在寒霜近海和失鄉号的那場遭遇戰,以及寒霜女王在“潛淵計劃”啓動之初對自己說過的話——
“深海之下有恐怖之物,但深海之下也一定有一切的答案。”
提瑞安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看向不遠處的牆壁,那面原本挂在牆上的鏡子已經被摘了下來,現在仍然靜靜地倒扣在旁邊桌上,牆壁上則留下了一個顔色略淺的橢圓形痕迹,安置水晶球和透鏡組的提箱放在床尾,重新上好了鎖,房間其他地方帶有鏡子或光滑鏡面的地方也都用布罩了起來。
但那些罩在鏡子上的白布反而讓房間顯得愈發陰森詭異,在世界之創清冷的輝光下,這房間宛若幽魂聚集之地。
不過提瑞安并不怕什麽幽靈,他有一船的活死人水手,有一艘受詛咒的活體戰艦,還有好幾個常年會冒出古怪驚悚幻象的秘密基地——和他那位父親比起來,幽靈可算不得什麽可怕的東西。
在安靜陰森的房間中來回踱步了幾分鍾後,提瑞安的目光落在床尾的手提箱上,略作猶豫,他拿起了那箱子。
珀利已經飛回船上報平安去了,作爲船長,他又不好跑去隔壁房間叫醒部下陪自己打牌解悶,不如看看露克蕾西娅在幹什麽。
說不定對方和自己一樣也在受失眠之苦。
扭亮電燈,将箱子放在桌上,開啓箱蓋,被複雜透鏡組和弧形連接臂包圍起來的水晶球呈現在眼前,提瑞安伸出手,但還沒等他啓動透鏡,那裝置便嗡嗡鳴響起來,其中心的水晶球也被迅速點亮了。
不過片刻功夫,露克蕾西娅的身影便出現在水晶球中。
身穿紗裙、黑發披肩、氣質神秘的“海中女巫”此刻卻帶着一臉疲憊之色看着自己的兄長。
“哥哥,我失眠了。”
“失眠了可以找你的人偶們解悶,或者去做你的魔法實驗,”提瑞安闆着臉,兀自嚴肅,“我正在制定海霧艦隊後續的發展計劃……”
“但你的頭發亂的就像在枕頭上翻滾了四個小時,”露克蕾西娅淡淡說道,“這是制定發展計劃時的新姿勢?”
“……”
提瑞安沉默了幾秒鍾,一臉疲憊:“有治療失眠的好建議嗎?發揮伱作爲‘女巫’的聰明才智……算了,當我沒問。”
兄妹兩個陷入片刻的尴尬沉默,随後又各自閑聊了幾句,但都有意無意地回避着什麽關鍵,不過漸漸地,話題還是不可避免地開始向着某個方向靠攏。
“……我剛才對露妮做了些許‘改動’,”露克蕾西娅說道,“我加強了她的關節保護,又在存放‘靈魂’的球體旁邊增加了貯存聖油的小容器和防護符文。”
“你覺得這能阻擋父親下一次通過‘妮露’對你的聯系?”
“不能,但或許能讓露妮下一次不要直接卡死,”露克蕾西娅的語氣中帶着一絲無奈,“她其實也對上一次的卡死心有餘悸,剛才我們還對此認真交流了一番。”
提瑞安有些好奇:“交流?你和你的人偶交流什麽了?”
“她勸我别緊張,我勸她想開點。”
提瑞安:“……”
他們之間再一次沉默下來,但這一次并沒有沉默多久,提瑞安便突然說道:“其實我剛才在考慮一件事。”
“在考慮什麽?”
“還記得父親今天最後說的話嗎?”提瑞安慢慢說道,“他說他找到了露妮的姐妹‘妮露’,而且提到那個人偶始終沒被人賣掉……”
露克蕾西娅眼神微微變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這說明那間店還在——你還記得那間人偶商店在什麽位置嗎?”提瑞安表情嚴肅起來,“我隻記得它就在普蘭德城内。”
露克蕾西娅微微皺眉陷入了回憶,提瑞安則繼續慢慢說道:“如果父親真的是從那間人偶商店裏‘買走’了妮露,那這就透露出了一個很關鍵的信息:他在普蘭德遭遇曆史污染之前就已經用某種方式踏上這座城邦,甚至正大光明地在這裏活動……”
“你有想過這是父親故意透露給我們的線索嗎?”露克蕾西娅突然說道,“如今你想到了這些,但或許這就是父親故意想讓你去調查的。”
提瑞安沉默了幾秒鍾才開口:“我考慮過這個可能性——但即便如此,你也知道我不會放過這個線索。”
“……我隻依稀記得那間店的位置,”露克蕾西娅說道,“應該是在上城區邊緣,靠近南部下城區的某個路口附近,店主是一位精靈女士……一個世紀前的時候見到她,感覺年紀就很大了,但考慮到精靈的壽命,現在那間店的主人應該還是她。”
提瑞安輕輕點了點頭,将露克蕾西娅提供的情報默默記下。
……
海上稍微起了些風浪,失鄉号在風浪中微微搖晃着船體,鄧肯坐在航海桌前,有些無聊地研究着面前迷霧盤踞的海圖。
他那具位于普蘭德城邦的軀體已經睡下了,但這具位于失鄉号上的“本體”卻幾乎不怎麽需要休息,如此一來,夜航期間便成了一段頗爲無聊的時間,尤其是夜晚不宜閱讀、海上也不宜閱讀的雙重限制,他還不能把在普蘭德買到的消遣書本帶到這邊解悶,這種無聊感就更甚。
畢竟,他總不能天天把探索這艘船當成個樂子——失鄉号再大,探索起來也是有盡頭的。
“我都有點想四處靈界行走敲玻璃,把凡娜、提瑞安他們都招呼起來打牌了,”無聊中,鄧肯歎了口氣,擡起眼皮看着山羊頭,“凡娜那邊不好說,提瑞安今天晚上多半是睡不着的……”
“您要真這麽做,他明天晚上也會失眠的,”山羊頭立刻說道,“不過坦白說,您的這個想法真的很有吸引力,具備十足的驚悚效果和娛樂作用——您打算先敲誰的?”
“我就這麽一說,”鄧肯瞥了這山羊頭一眼,目光又一次掃過海圖,但突然間,他好像又想起什麽,猛然擡起頭來,“距離日出還有多久?”
“……還有三小時,”山羊頭大緻估算了一下,“如果它今天準時升起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