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檔案館的是一名已經上了年紀的老神甫,佝偻着腰,稀疏的白發亂糟糟的,頭上戴着一組用黃銅曲柄和水晶鏡片組成的複雜透鏡組,身上還散發着機油的味道。
這位老神甫坐在顔色暗沉的環形桌後面,正用透鏡組聚精會神地研究着一個看上去像是魔方的機械造物,借助一些精巧的工具,他把那魔方拆成了一堆零件,瓦斯燈的光輝照在那些零件上,讓它們泛着熠熠輝光。
當凡娜靠近的時候,她高大的身軀擋住了旁邊的光照,老神甫這才擡起頭來,用手指移開眼前的透鏡,看清來人之後露出笑容:“哦,是審判官閣下——您今天需要什麽幫助?”
“請問1889年前後的城邦各類災害事故記錄在什麽地方?”凡娜向老神甫點頭緻意,開口問道。
“1889年的災害記錄?”老神甫一邊咕哝着,一邊敲了敲寬大環形桌上的一處桌面,那桌面下立刻傳來輕微的機械摩擦聲,随後一塊桌闆向下退開,一個遍布許多曲柄、數字圓盤和撥片的機械台則從裏面升了上來。
伴随着吱吱嘎嘎的機械運轉聲,老神甫開始輕車熟路地借助那些撥片和數字圓盤操作起這台精巧的機器,在将必要的信息輸入之後,凡娜聽到了大型機械運轉時特有的低吼聲,她感到腳下的地闆都在微微震動,數不清的齒輪和連杆在蒸汽核心的推動下歡快地運行起來,緊接着,她便聽到老神甫面前的機械裝置傳來清脆的“叮”一聲,一條打印好的紙帶随後從機器中吐了出來。
“從這條路向前,第三排書架左轉,走到盡頭右轉,一個書架已經亮起燈光,亮燈的那一排就是。内容很雜,所有能稱得上災害的事件都記錄在案了,包括最小的蒸汽傷人事故,如果需要幫助就搖鈴。”
老神甫一邊說着,一邊把紙條遞了過來——他夾持紙條的是一隻義手,黃銅打造的手掌和小臂有着精巧的機械結構,在其手背上的一個透明窗口中,還可以看到裏面有齒輪組在滴答作響地運行。
凡娜想,這可能是一位從一線退下來的守衛者老兵——在風暴教會的文職部門,這種老兵并不少見。
他們的肉體已經殘損,并以鮮血和犧牲證明了自己的信仰和忠誠,蒸汽機關或魔法義肢的輔助讓他們可以繼續爲教廷服務,而各類與檔案卷宗打交道的崗位便是其中一部分老兵的最終歸宿。
這在某種意義上當然是對戰士的優待,相對清閑又條件優渥的檔案部門本就适合“養老”,而從另一角度看,這其實也是極好的“因才施用”——這些老兵的軀體或許已經不适合繼續與異端作戰,但他們的意志仍然堅韌,而看守圖書和檔案的工作……向來需要堅韌的意志。
凡娜心中浮現出一絲敬意,她雙手接過那條紙帶,微微低頭:“謝謝。”
“看完記得把書收拾好,以及不要碰那些不在名錄中的書,”老神甫擺了擺手,“這裏有很多書都放很久了,别随便打擾它們。”
說完,他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不再理會凡娜了。
凡娜并未在意,隻是拿着印有書籍名錄的紙帶向檔案館的深處走去,高大到可以用“宏偉”來形容的書架在她兩旁整齊排列着,一個接一個地連接着上方的穹頂,仿佛排成隊列的亘古衛士,俯視着下方小小的人影,明亮的電燈和位置經過精确計算的瓦斯燈則交替排列在書架之間,讓這地方燈火通明,哪怕是最深最深的書架之間,也不留絲毫黑暗陰影。
凡娜找到了老神甫提到的書架——一排小巧的燈泡在書架上點亮,指示着那些可以被她翻閱的卷宗。
那些卷宗放的并不低,但好在凡娜身高很高,她不需要用梯子就能把書拿下來,這讓她松了口氣。
在如此巨大的書庫中推着梯子跑來跑去可不是一件輕松的活計。
她輕輕吸了口氣,在書架上找到卷宗的起點,抽出那本标着編号的檔案,開始飛快翻閱。
她要找的東西很簡單,就是十一年前那場大火,或者那場被包裝成工廠洩露事故的大火。
事實上,這并非她第一次調查這件事情——作爲一名審判官,她本就對一切“不尋常的現象”有着三分敏感,這其中也包括她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在知道隻有自己記着童年時的那場大火之後,她就私下裏調查過一些當年的資料,但那些淺嘗辄止的調查并沒有什麽收獲。
在當時,她很快便把這件事放在了腦後。
因爲不管怎樣,她在遭遇那次事故的時候都隻有十二歲,既不是女神的信徒,也沒有什麽出衆的頭腦,一個驚慌失措又吸入毒煙的孩子頭腦中出現一些錯誤的記憶并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她實在沒必要在這件事上過于鑽牛角尖,因此在查閱了一些公開的卷宗之後,她便把這件事放下了。
但現在,她突然發現普蘭德城邦中竟然還有人經曆過自己記憶中的那場大火。
曾經被放在腦後的疑惑和無數推測瞬間湧了上來,她作爲審判官的“職業警覺”在頭腦中瘋狂作響。
也正是因爲這份職業警覺,她在當時拒絕了海蒂“折返回古董店”的建議,并不動聲色地等到了今天,直接跑到這蒙受女神眷顧的檔案館中調查那些不對外公開的原始資料。
原因很簡單,這件事中有危險的氣息——抹除一場大火聽起來容易,實際上卻要涉及到成千上萬人的認知和記憶,而且這事件同時還牽扯了大量邪教徒在當年的破壞活動,如果這一切真是某個“幕後黑手”所爲,那這個幕後黑手絕對不會坐視有人察覺這份真相。
自己腦海中殘留的記憶,那位名叫妮娜的女孩腦海中殘留的記憶……這些“殘留”極有可能是幕後黑手的疏漏,那個隐于幕後的“人”現在可能還沒發現這些疏漏,但如果他發現了……自己是不怕,妮娜和她的叔叔,還有那個名叫雪莉的女孩,可都是普通人。
所以她當時拒絕了海蒂的建議,而且要求海蒂之後也不要再提這件事情——一方面,是她不希望打草驚蛇,想要在隐秘的情況下展開調查,另一方面則是爲了避免連累無辜。
在掌握一定情報之前,絕對不能對那間古董店表現出任何超出必要的關注。
手中慢慢翻閱着卷宗,凡娜的心緒一邊不住起伏。
不知爲何,在察覺到一個陰影的同時,她便産生了一種被無處不在的目光窺探、盯梢的錯覺,那種暗處有人監視的糟糕感覺真是如芒在背,讓她略感煩躁。
她放下了這份檔案,去拿起旁邊的另外一本。
與此同時,她也在想着最近一段時間城邦裏發生的事情。
目前城中活動的太陽異端已經被抓捕了許多,似乎是城邦方面的堅決行動有效震懾了那些異端,也可能是他們滲透進來的渠道真的已經被全部搗毀,總之現在城裏的太陽異端已經大大減少,各大教堂地下的異端監禁所倒是被塞了個滿滿當當。
而那些太陽異端在城邦裏活動的目的早已被查明。
尋找十一年前短暫現身,目前仍可能隐藏在某處的“太陽碎片”。
太陽碎片……十一年前的大火……
海蒂之前在博物館中窺見的那一幕“幻象”。
凡娜翻閱卷宗的手停了下來,一些此前沒有引起她足夠重視的線索突然間連成一線,并随着她再度開始審視自己記憶中的那場火災而愈發凸顯出來。
“這些事件背後有聯系……十一年前的大火絕對是真實存在的……”年輕的審判官輕輕吸了口氣,與此同時,她的目光也在不經意間掃過了卷宗上的一些文字:
“……X月X日,XX街區,一起惡性異端崇拜事件,三戶居民在家中構築祭壇,向某種從未出現在記錄中的邪物獻祭鮮血并禱告,引發附近大量居民的恐慌和噩夢,後獻祭儀式被檢舉搗毀,但現場殘留的線索無法指向任何一個已知的邪神或惡靈……
“理論上,該獻祭儀式不可能産生任何作用,應是無知愚徒爲個人私欲而進行的盲目嘗試,但當地居民的群體恐慌和噩夢确實發生。後續調查證實,當時該地區确實曾遭受超凡力量影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