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鴻年此時把手搭在對方的手腕上,盯着對方的舌頭,微微皺眉。
舌質晦暗,但未見瘀斑。
舌苔薄白,且苔幹未見水滑。
舌态顫抖,未居中。
這……似乎不是一個單純的血瘀證的舌象啊!
而且……楊鴻年感受着指尖脈率,脈弦緊,重按反而有些沉遲?
這是怎麽回事?
本虛标實?
且……有内風!
楊鴻年沉思起來。
這是一個肝風内動,本虛标實的的脈象!
一時間,楊鴻年内心反而拿不準了。
要知道,一般來說,對于有腦損傷的患者,基本上是要通過活血化瘀改善微循環爲主。
這是西醫的理論。
也同樣也是現代治療腦挫傷後遺症中醫治療的方案。
可是……
中醫和西醫在診療手段上,是有區别的。
楊鴻年曾經也是一個有夢想的人。
初學中醫的時候,也有過振興中醫的想法,他也想要創新,也想要走出自己的路……
但是,屢屢受挫以後,生活教會了他做人。
要夾起尾巴,要學會從衆,不能特立獨行,不能……
可是,此時的楊鴻年,内心卻有些躊躇。
該怎麽治療?
楊鴻年雖然中醫并不一定有多厲害,但是脈診,他是在行的,或者說是專業的,他很清楚的感覺到,這個患者的脈象,屬于肝腎陰虧之象。
可是!
現在對于腦挫傷的《專家共識》裏,并沒有這樣治療的先例!
專家們都認爲應該活血化瘀,改善循環!
自己該怎麽辦?
楊鴻年看着此時床上的女人,可憐且無助。
哎……
他歎了口氣。
楊鴻年看着趙建勇、劉泉、以及周勤政三個副主任。
“來,你們試試。”
他希望得到一些認可!
聽見楊鴻年的話,趙建勇率先走了過去。
之後是周勤政,最後是劉泉。
一番診斷之後。
楊鴻年看着三人:“你們怎麽看?”
趙建勇沉思說道:“我覺得,治療方案問題不大,脈緊澀,有血瘀,不過本虛标實,我覺得應該應該增加一些補藥,來補氣行血。”
楊鴻年沒做評價,反而看向一旁的周勤政:“周主任,你怎麽看?”
周勤政看了趙建勇和劉泉,想了想說道:
“趙主任補充的有道理。”
“但是,我覺得,本病中醫屬于淤血、痰阻範疇,外傷之後,髓海失養,而氣血不足,脈道不充,心失所養,腎主髓腦,心主神明,心腎虧虛則髓海空虛,腦脈失養。”
“腦爲元神之府,腦脈失養,就會導緻頭暈目眩,五官失靈。”
“我也覺得,應該在活血化瘀的同事,進行滋補心腎,豁痰開竅!”
兩人說完之後,現場安靜了下來。
楊鴻年有些失望。
因爲……他沒有聽見想要的答案。
顯然,患者是本虛标實,補沒錯,但是……他不認爲,應該進行活血。
如果活血有用的話,患者已經進行了這麽長時間的治療,能沒用?
患者在住院期間,就已經進行了改善顱内循環,營養神經的治療方案了。
西醫在這個領域,更加精準,療效更好,輪得到中醫說話?
而且患者出院以後,也服用了大量的活血化瘀藥物,“通竅活血湯”服用了20多副藥,非但沒有明顯好轉,反而有些加重。
爲什麽?
療效不對!
楊鴻年沒有聽見他想要的答案。
現場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而患者本就神經淡漠,眼神裏充滿畏懼,他雖然遲鈍了,但是她不傻。
看見現場壓抑的氣氛,女人開始小聲啜泣起來。
眼淚也不自覺的留下來。
楊鴻年歎了口氣,笑着看着女人:“大姐,你放心,我把你收入住院,我們肯定會想辦法進行治療。”
“不要緊張……也不要害怕。”
女人哭着說道:“哎……我不是害怕。”
“我是擔心啊……”
“我孩子今年27歲了,還沒結婚。”
“我這個樣子了,這樣下去,要是成了癡呆該怎麽辦?”
“人家誰願意嫁給一個傻子的孩子啊!”
“我是負擔啊!”
“醫生……我不怪你們。”
“都怪我,不小心……”
女人的話說的很慢,但是……每一句都說在大家的心坎上。
誰又不是爲人子女,爲人父母。
此情此景,怎能不觸及心靈呢?
楊鴻年拍了拍女人的手背,然後看着周圍衆人:“你們大家,有什麽不一樣的想法,或者看法嗎?”
此話一出,現場安靜了下來。
對于這樣一種疑難雜症,誰也不敢亂開口,更不敢誇下海口。
誰有把握治療呢?
包括陳南在内,沒有人有這樣的把握。
一時間,每個人似乎都沉默了下來。
在場的幾個副主任都說話了。
讓他們說,他們該怎麽說?
有的人事不關己,漠不關心,不會給自己找麻煩,又不是自己的患者,何必在意?
有的人深谙世事,不亂發言,自己的組長都發表了意見,自己去唱反調,領導怎麽看?
有的人,眉心緊皺,在思考,卻想不到很好的辦法,隻能選擇沉默。
楊鴻年見狀,忽然擡頭看了一眼陳南。
說實話……
不知爲何,楊鴻年忽然希望這個“不讨喜”的“刺頭”站出來,發表自己的看法。
可惜,陳南沒有說話,而是眉心皺起,此時的他在思考用什麽方子治療!
他很清楚!
自己現在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将作爲“呈堂證供”一般嚴重。
他必須組織好自己的語言,準備好自己的方案!
戰鬥一旦開始,就沒有退後的機會了!
就在楊鴻年歎息,準備開口的時候。
何端康忽然說了句:“我覺得……或許不需要進行活血化瘀治療。”
此話一出,劉泉眉心緊皺,盯着何端康。
而楊鴻年卻眼睛一亮:“繼續說,你有什麽想法?”
何端康臉一紅:
“方案暫時我還沒有想好。”
“但是,我覺得,患者血瘀并不明顯,與其花大功夫進行活血化瘀治療,倒不如根據中醫辯證,脫離現代醫學思維,進行治療。”
“完全按照中醫理念進行,不要拘泥于現代醫學的束縛。”
說完之後,何端康忽然感覺内心的自信增加了很多。
好爽!
這是他第一次站出來提出反對意見,忽然感覺真不錯!
這句話,說到了楊鴻年心坎上。
這也是他想說的。
中醫走了彎路。
楊鴻年一直這麽認爲。
西方醫學的沖擊下,中醫的有些理念,有拔苗助長的嫌疑,有些用力過猛!
這就導緻,一部分中醫變得中不中,西不西。
而偏偏有些人,利用這些理論,站在了高處。
人有時候站在高處了,就容易不勝寒,所謂不勝寒,就是害怕犯錯!
站的越高,就越怕站的不穩,就怕犯錯!
就容易認不清自己,就容易迷失自我,甚至容易……走上彎路。
楊鴻年對着何端康點了點頭:“嗯,小何說的沒錯,大家集思廣益一下,還有人有想法嗎?”
這個時候,忽然一陣聲音響了起來。
“我可以試試嗎?”
衆人尋聲望去,發現是陳南。
楊鴻年不知爲何,竟然眼睛一亮。
呵呵,“小刺頭”,你沒有辜負老子的“期待”,還是站出來了。
“好!”
“你來試試。”
楊鴻年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着說道。
陳南點頭,走了上去。
手握寸關尺。
目掌五行宮。
心沉意定氣閑。
片刻之後。
陳南心眼一亮。
果然,不對!
這并非是一個瘀血證。
患者舌質晦暗,舌苔薄白,而脈象顯示,上盛下虛,陰陽混亂之相。
兩手脈象不一。
左爲心肝腎,右手肺脾命。
左手關脈弦緊長而有力,有肝風亂動之相。
右手尺脈沉遲,有陰不守内之征。
舌質晦暗,爲肝風内動,陰陽失守,肝色上乘的征兆。
舌苔顫抖,顯然爲内風之征兆。
這應該是一個肝風内動,陰陽失守的症候。
而且,結合患者的種種症狀,陳南的思路瞬間被打開了。
良久……陳南依然不語。
他在思考治療方案。
而現場所有人都看向陳南。
有期待的目光,有質疑的眼神,有厭惡,有好奇,有種種種種……
但是,陳南很沉着。
良久之後,陳南忽然說道:
“我有不同的看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