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雲縣，蘇甯銷售點。
這個網點面積不小，門口立起了吹氣拱門，拉着彩色條幅，裏面則隔出一塊區域，用作“家電下鄉産品專廳”。
這套東西很熟，以往做促銷活動都是這麽幹的。
現在大早上剛剛開門，沒有顧客，幾個銷售員湊在一塊閑聊。
“弄這東西有什麽用啊？都是老舊款，現在誰還不用個液晶電視？”
“不一定，農村不富裕的人家買不起液晶，可能就喜歡大背頭呢。”
“那倒也是，密雲窮啊，不過這款式有點少。”
“幹嘛呢？幹嘛呢？”
經理陳國軍走過來，呵斥道：“各回各崗，實在沒活打掃打掃衛生！”
員工們悻悻散了，陳國軍理了理制服，看看鏡子精神面貌不錯，遂在門口候着——因爲一會有記者來。
市政府開會，分公司老總表了态，自然要積極應對。
等了一會，白天的溫度漸漸起來，第一波顧客也來了。像這種家電銷售商，平時的客流量不多，隻有在大促銷的時候，才能看到人頭攢動的景象。
此刻顧客也不算多，但比試銷期要強。
大多是老頭老太太，穿的十分樸素，有的身形伛偻，不太懂且小心翼翼的詢問，被銷售員接待了過去。
陳國軍沒動，繼續在門口等。
到10點左右，顧客又多了些，他見一對中年夫妻上門，搶先道：“這個我來吧！”
于是他親自接待，引着夫妻往裏走，腰杆挺直，親切微笑：“這裏面就是我們家電下鄉的專廳，任意一款産品都是有補貼的。
根據國家政策，按照售價13%補貼……”
正講着，外面停了一輛車，下來兩個人，一個拿麥克風，一個拿攝像機，卻是電視台的記者。
記者在這年頭是個很讓人向往，也很牛逼的職業。
顧客多是農民，哪見過這個，紛紛圍過來，女記者問：“陳經理在麽，我們約好的。”
“哦，經理在那邊招待客人。”
“經理？經理？”
“哎！”
裝模作樣的陳國軍對中年夫妻報以歉意的微笑，步伐從容的走了過來，一番溝通，先采訪陳國軍。
其實沒人在意他幹什麽，小角色，但他自己在意，俗稱“戲精人格”。
饒是他背稿背的很熟，首次面對鏡頭也難免緊張，咔了好幾次，終于能流暢的說了出來：
“目前我們已經在12個區縣的營業點都開辟了‘家電下鄉産品專廳’，今年之内，還要在20家旗艦店再開20個專廳，屆時供貨量将比現在擴張3倍左右。”
“這些都是專供農村的特定産品，比如寬電壓、強信号的彩電，耗電低、冷凍量大的冰箱，寬電壓、寬水壓、洗滌量大、方便排水的洗衣機。
另外我們蘇甯電器根據農村的獨特環境，還做了很多舉措，比如爲冰箱增加了防鼠闆和平衡裝置等等……”
陳國軍邊講邊帶着記者看，指着一台彩電右上角貼着的标簽，上寫：1500元/補貼195元。
“哦，你們直接把補貼價格寫上了？”
“是的，每件産品都有這個标簽，農民兄弟一目了然。”
“那這裏最便宜的産品是什麽呢？”
“呃，是這台洗衣機。”
陳國軍走到一台款式很舊的洗衣機跟前，道：“這個價格是550元，補貼71.5，隻要4百多塊就能購買。别看它很小，性能非常棒，非常耐用，很适合一個人獨居使用。”
他心裏直抽抽。
這台洗衣機，蘇甯的中标價就是550，售賣的時候也必須是550，隻能低，不能高。
進價是514，扣掉運輸、人工、稅，是賠錢的。而不僅僅這一台，裏面大多數産品，照這個賣法都是賠錢的。
但沒辦法，政策如此，企業得參與。
眨眼臨近中午，氣溫愈暖，顧客達到了一天中的頂峰。記者帶着任務來，肯定不能拍個稀稀拉拉的現場回去，必須得人頭攢動。
湊人頭也必須攢動！
馬上把鏡頭對準人群，記者出鏡道：“今天是京城正式啓動家電下鄉的第二天，我們看到在密雲縣蘇甯的一個銷售點内，前來咨詢、購買的農民朋友已經排起了長隊，場面十分熱鬧。
我們随機采訪幾位，聽聽他們的感受……”
記者湊過去，逮住一個穿呢子印花外套的大媽，先溝通幾句，問：“大媽，您是哪裏的？”
“我就密雲的。”
“今天是來看看家電下鄉活動是吧？”
“對對，說有補貼，我兒子要結婚就來瞧瞧。家裏那台電視還是95年買的呢，我尋思也該換一個。”
“那您覺得這些産品怎麽樣？”
“挺好的，彩電都挺大，售貨員都很熱情，我一會看看就買一……”
話音未落，突然從外圍又竄進一位大媽。
沒錯，是竄！
簡直動如脫兔，像極了大早上趕公交一個個拼命擠，或者聽到有什麽小便宜可占，奮不顧身勇往直前的那種大媽。
“你咋還在這待着呢？”
“咋的了？”
“趕緊的去劇院，那邊也賣呢！”
“那不都一樣麽，大老遠的我不去。”
“哎呀，人家送，送雞蛋！”
“啥玩意！！！”
幾秒鍾前還在說“一會就買”的大媽，拎起布口袋就走，那姿态昂首闊步，氣吞山河。
記者懵逼的在後面喊：“哎哎，您不能走啊！”
“采别人去吧，别耽誤我領雞蛋！”
大媽前腳邁出去，後腳就駛來一輛面包車，大喇叭放的正是：“好消息！好消息！縣城大劇院搞活動，看節目送雞蛋，車接車送不要錢，冰箱彩電返現金！”
“上車就走！上車就走！”
“不買也能領雞蛋，不買也能領雞蛋！”
“……”
大夥眼睜睜看着大媽險些崴腳的拐了個彎，然後上了車，仿佛靜止了幾秒鍾，随機整齊劃一的拎包拿袋子，無情的告别銷售員，出了網點。
“哎哎，大家别走啊！”
“在哪兒買都一樣！大媽！大爺！”
“我們也有補貼，我們也送貨啊！”
陳國軍追到門口，最終隻能化作一聲深深的：“我艹！”
（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