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爲什麽破了陣,公主還是不醒?!!”
穆風的長幽刀上浸滿鮮血,鋒利狹長的刀刃上,一大滴濃稠的血珠滴在刀下人的脖子上。後者戰戰兢兢地咽了口唾沫,綠豆似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凸跳着:
“公主已經靈魂出……出竅,被封印進了神力豐碑裏,隻有破……破除封印,靈魂才能回歸本體。”
刀刃嵌進他脖子,裂出深深的血口,他跪地的雙膝顫抖,捆縛手腳的咒術鏈開始打着篩子,五官皺成一團:
“饒命啊!!魔王殿下!!”
他向暗洞另一邊,冷然不語,目不旁視的冥朔央求道:
“殿下!真……真的隻有破除封印,才能喚醒公主!”
森寒的氣息幽幽蔓延,令人退避三舍,此時,冥朔唯有那雙映着顧曉幸熟睡臉龐的冰眸裏,泛着溫柔的星河。
“即……即使是招……招魂,也喚不回封印裏……呃啊!”
穆風手起刀落,霎時血光迸濺,刀下人腦袋一歪,“咚”一聲倒地斷了氣。
暗洞裏那些逃離不及,死在護衛軍刀下的逆黨屍體,散發着濃濃的血腥氣,少數幾個還活着的,現在都異常安靜。
閃現着嗜血咒紋的刀刃,利落轉向另一名逆黨俘虜,鋒銳的刀尖直怼其喉嚨。
“哼!你殺了我也沒用!”
這人竟瞥了穆風一眼,一副不怕死的模樣,蓄着一字胡的薄唇甚至彎出勢在必得的笑:
“公主靈魂出竅後,不超一小時,身體就會腐化,即使你們用靈力滋養,也不過是延長保存時間而已……”
他尖銳的聲音傳入冥朔耳中,一字一句,都挑戰着他怒火燒穿理智的界限。
“要是不想看她變成亡魂的話,你們現在隻能祈禱冷熠王子盡早破除封印,除此之外别無他法……不信,你們大可嘗試……”
“你竟敢要挾……”
穆風快刀劃刺,挑斷了他的手腳筋骨,痛得他倒地發顫,青筋暴凸大口呼哧。一旁的俘虜不禁都緊張得沁出冷汗。
他粗喘的氣息哽在喉頭,暗啞嘶聲喃喃着:
“王子……殿下……終将奪回……屬于他的榮……”
穆風義氣揮刀,素心護主就要将他的話音斬于喉嚨,一記咒術淩空截住他的刀刃。
“殿下!”
穆風收起刀刃轉向冥朔行護衛禮。
“把他留着,我要讓他親眼目睹信念破滅,讓他看着自己的主子連同希望一起毀滅……就讓他在永無新生的絕望裏耗盡最後一口氣。”
冥朔俊冷的側顔倨傲凜然,刺骨的怒意隐抑在威厲的英姿裏。
“遵命,殿下……”
穆風沉聲應道。
暗洞裏,壁頂的陣法雖已破除,但顧曉幸的魂識還沒歸位。此時,她披散在冥朔臂彎裏的柔發已失了些許光澤,傷痕累累的嬌軀,僅在短暫的十幾分鍾内,就愈發冰涼,四肢甚至開始略微發着僵。
冥朔強忍着揪心的焦灼,握着她手上的玉镯施法,試圖将靈力傳進镯環裏,竭力阻止她身體的僵化。
他竟發現,原先附着在她镯子上的法力,居然還有被巫族法咒沉睡的痕迹!!
緊捏镯環的指節由于用力過猛,僵硬得失了血色。一想到顧曉幸今晚避坑落井的遭遇,已知的,還有未知的,冥朔交織心底的情緒就炙烈蹿騰,連手指都止不住顫抖。
這時,神力豐碑的護衛官又傳來緊急消息:
神力豐碑又有異動了。
這是冥朔意料之中的事。但這次,他内心深處,并非迫切地想阻止這件事的發生,他甚至真有那麽一絲希望,封印能快點破除。
“啓動一級戒備,全力鎮守豐碑領域……”
他對那邊下令,同時,又令穆風繼續留在這地下暗洞裏,負責找出通往核心基地的路徑。
“屬下定全力以赴,殿下。”
穆風沉聲領命。
顧曉幸的臉已蒼白如紙,現在,她的嬌軀急需接受持續的靈力維護與診療,而她被封印進神力豐碑裏的魂……天知道冷熠這個喪心病狂的瘋子,正在如何對她!!
想到這些,冥朔心如火灼,怒火中燒。他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換回她鎖在封印裏的魂,如果可以的話。
他艱難地閉了閉眼,狠勁地咬緊牙根,攥破掌心,竭力拂去腦海裏各種不好的猜想,阻止自己被噬心刻骨的擔憂與無可如何的惱怒滅了心智。
暗洞裏洋溢着肅殺的氣息。
冥朔按耐着沉住氣,小心翼翼摟過顧曉幸的腿彎和腰臂,任由她的頭無力倚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溫柔寵溺地抱起她軟軟糯糯的身體。
她負傷的雙臂自然垂落,略微發僵的纖腿柔弱輕晃,冥朔低頭垂眸間,眼裏的疼惜化開了冰冷的鋒芒。
他決定先将她帶回魔宮裏……
異界的天空還飄浮着祥和的流雲,天空下,矗立在孤島中央的神力豐碑,卻仿如一頭即将驚醒的猛獸,釋放着危險的訊息。
豐碑裏的封印,猶如正将崩塌的黑冷世界,伴随地動山搖般的震響,無邊無際的星幕好似随時都将撕開一條出口。
冷熠感覺自身的暗能量正随封印的松動,變得愈發活躍,即将徹底擺脫神力的束縛了。
他不斷将顧曉幸覺醒的靈力化爲己用,一步步破除着封印,又漫不經心地感應着封印外,冥朔的護衛軍排兵布陣的聲響,不屑地勾唇輕笑。
“炘兒,即使破除了封印,我也不會讓你魂歸本體……”
他自顧地對她低喃耳語:
“我怎舍得就這樣放過你呢?”
他幽瞳閃爍,指尖的瘴氣邪魅勾勒着她清晰迷人的下颔。
顧曉幸感受不到周遭的變化,稀薄的自我意識還被冷熠牢牢控制着,帶着微弱的抗拒,被強制沉浸在斷斷續續的記憶畫面裏,恍如一個個跳躍的夢境。
夢裏,夜空中熒綠的光團有幾分慘淡,作爲冷炘的她衣着素白的孝袍,孤伶伶抱膝倚坐在母妃庭院的極光樹下,任憑微風吹拂兩行清淚滑落,靜靜地思念着母妃。
極光樹瑩白的絮條飄散着零零落落的光點,映着她與母妃之間的點點滴滴,緩緩地升上夜空。
她可以複蘇枯萎的花木,卻終無法喚醒逝去的母妃。内心的悲恸與仄疚,奈何隻能揉作一團,以這樣的方式緬懷母妃。
母妃的寝閣沉寂在夜色中,人去樓空,唯有瑩白的星點載着哀傷,越飄越高。寝閣背後的夜幕,暈染着橙赤的火光!!
那是冷熠哥哥的潇凜殿方向!
“失火啦!”“潇凜殿闖入了刺客!”
此時,青玉石牆外,陸續傳來人們奔赴呼喊的嘈雜聲音!
冷熠哥哥千萬别……
她心頭一緊,霎時起身,可随之而來的卻是意識恍惚,眼前的畫面竟措不及防迅即切換,将她從這段記憶中抽離出去,緊接着又随機沉入了下一段記憶裏。
“炘兒,你别去找父王了行嗎?别再摻合這事兒!”
僻靜的院牆拐角下,冷熠一把拉過她的手腕,摁住她的小臂将她按抵在牆邊上,滿腹心緒地瞪視着她,制止她義憤填膺地去找老魔王。
“可父王是什麽意思?難道我還會胡說八道,污蔑儲君嗎?他不會是想包庇——”
冷熠捂住她的小嘴,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在四顧确定無人後,結印召出消音屏障将他倆罩在其中。
他熾亮的眸光灼紅眼眶,目不轉睛盯視着她,頓了一息,才按耐着激湧的心緒,愛護備至地對她說:
“炘兒,我不需要你爲我做任何事……你别卷進來……”
“可冷煊要殺你!!那刺客是他的死士!即使……即使父王不信我所說,不也應該深查這事兒嗎?怎麽就這樣草草了結了?!他置你的安危于何地?!”
她一想到冷熠遇刺,就心感後怕,憤怒不已,而老魔王對待此事的态度,更是令她不理解。
“炘兒,你把那晚的事兒告訴父王後,他宣召冷煊談了很久……然而結果如你所見……”
冷熠将聲音壓得極低說:
“這事兒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
“那我更該去……”
“我不許你爲了我惹禍上身!!!”
冷熠翻湧的情愫騰沒眼底,傾身按壓着她的力度收緊,将她環護身前令之不得亂動。
她眉心凝蹙長睫撲扇,心中更是一陣哽堵。
冷熠哥哥的潇凜殿着火那晚,她無意中撞見了逃跑的刺客,并在與之打鬥過程中發現了對方肩背上,隸屬于冷煊王子的死士印!可正當她驚詫之際,竟有人從暗處偷襲将她擊暈。
就在她倒地昏去的最後一息,她吃力地瞧見了冷煊收回掌心幻術,從容走向刺客的身影……
而當她再次醒來後,發現自己已躺在了曦幽宮的雲床上。她得知,冷煊告訴父王,那晚是他看見刺客與她纏鬥,出手相救并活捉了刺客!
那是他向父王編造的謊言!
她執意要去牢裏指認刺客,不出所料,那刺客早已被冷煊替換掉了。
好一個移花接木賊喊捉賊!!冷煊做了賊事還不忘給自己臉上貼金!
她越想越懊惱,喪氣之餘又埋怨自己:
“我……我當時要是謹慎點……逮着證據……就不至于害你這麽受委屈了哥……”
“别胡想,炘兒,這事兒不怨你……我更沒什麽好委屈的……”
冷熠眼裏映着她的光澤灼亮而溫柔,明滅流轉間又泛過深意:
“如果父王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又怎會僅憑一個替死鬼的招供,就讓這事兒塵埃落定了呢?”
他眸底隐抑着怨怒,流露出失望與不甘,聲音低沉透着一息嘶啞:
“這大概正是父王想要的結果吧。”
她明白他的意思,感同身受心裏也難過至極,甯願他們是誤會了父王。
冷熠哥哥在當年抵禦巫族入侵時,長年帶兵履立戰功,因此廣獲民心又收取了軍心。可由于他的某些政治理念相對激進,與父王不太一緻,父王斟酌再三後,最終還是将冷煊哥哥立爲了儲君。
然而,冷煊哥哥似乎受于各種壓力,即使都如願封儲了,對冷熠哥哥的忌憚也從未消除過……
沒想到他這次竟然敢……
如果父王正視這次事件,坦然面對究查到底,酌情處置冷煊哥哥,冷熠哥哥或許就不會感到這麽寒心了吧……
她心裏這樣想着,蓦地,眼前的畫面又開始擰轉。
她尚存的一絲作爲顧曉幸的意識,像輕薄的鴻羽,被緊拈着從這趟記憶渾水裏提溜出來,又即刻浸入了另一段記憶裏。
可這次,在記憶切換的過程中,有那麽一瞬,她仿佛聽到了耳邊熟悉的轟隆震響,微弱的自我意識略有擡頭,可很快,又被無形的巨掌按壓進了回憶的畫面裏。
久遠的聲音随畫面出現,隔着靛藍色亭簾,無意間從長靈池對面的石雕圓頂亭裏,傳入了她點綴耳飾的素色小花瓣上,她略微吃驚,沒想到自母妃離世後,這“創造”的靈力提升得如此快。
“冥瓖王長年鎮守邊關饕野一帶保境息民,如今已是呼風喚雨,又手握重兵,不臣之心初露端倪……”
父王渾厚的聲音竟通過她耳飾的花瓣傳入耳中,仿若低語。她若無其事瞄了眼一旁不知情的内侍,聘婷秀雅、雙手垂坐靜候等會兒父王的召見。
亭裏的談話聲音接着傳來:
“如果依你的提議,現在就把他調離任區,換新将,或者分割軍權,這些方式都容易削弱邊境的戰力,給巫族可乘之機……”
她專心緻志聽父王對亭内人說:
“倒不如聯姻,以他家世子入塓都爲質,壓一壓他的野心,同時再派駐心腹過去暗中擠兌,滲透割據他們的勢力。”
亭内頓默一息,她卻感到内心驚雲四起,一時間緊張得有些慌亂:冥瓖王家的世子……不正是冥朔嗎?
冷熠哥哥的聲音竟從亭内低沉傳來:
“父王言之有理,隻是,如此一來,這樁婚事勢必會牽扯太多,可炘兒心思單純,又重情義,長遠看,她嫁過去未必能幸福……”
他一席話出,她的心都懸吊在了嗓子眼裏。
“父王您能另選他人嗎?晗象殿的冷沁公主也到了待嫁之年……”
她聽着冷熠哥哥向父王的提議,不由地捋了捋披帛,起伏的内心緊張到近乎窒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