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腳下似乎踩在柔軟的棉花上,随之疾速移動,急驟的風刮蹭在她的臉上,狂拂衣衫。
來不及判斷緣由,顧曉幸隻想把這突如其來的模糊記憶遏制下去,可她即使緊閉雙眼,撫額蹲姿,也難以止住模糊的畫面接連閃過。
頭痛加劇,那些畫面像放在顯影液裏的照片一樣,一點點地在變清晰。顧曉幸拼命告訴自己不能看,不能想,不能回憶。
強烈的意識與擅闖的畫面在腦海裏打架,她遊走在記憶恢複的邊緣。
“怎麽了,炘兒?”
冥朔的聲音伴随陌生的氣息,帶着溫度觸碰到她,隐約的不安中,她下意識地揮舞手臂将他推開,誰知用力過猛,加之腳下本就綿軟不穩,相應的反推力竟緻使她身體側傾翻倒,随之蓦地一空!
她竟然跌下了移動的流雲中!駭人的失重感緊上心頭!!
本能的恐懼驚得她睜眼,這一睜眼,直接吓得她差點暈厥過去,腦袋宕機,瞬間一片空白,心髒都要炸裂了:
她竟失去平衡,從異界的萬丈高空疾速墜落!疾嘯的風聲灌入耳中,耀眼的青日刺不透陰霾,底下氤氲籠罩,灰茫茫一片!
她的尖叫聲被風聲淹沒!
“炘兒!”
熟悉的聲音仿佛夾在風中,從高遠處傳來,柔軟的流雲化作絲霧纏向她的腰肢,将她穩住懸停半空。
顧曉幸顫抖的雙手像逮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死死地扣住纏繞的絲霧,她緊閉着眼睛不敢往下看,感覺身體又被咒術罩着,而後一陣飄忽,總算又回到了移動的“棉花”上。
她低埋着頭,眼冒金星,雙手緊緊攥住承載她的雲絮,側身坐在這流雲上,心跳劇烈,臉色煞白,纖柔曼妙的身子瑟瑟發抖。
她餘光瞥見冥朔傾身懸了懸手指,似乎想來安撫她,卻又擔心再次被她過激地推開。
“你剛才……是恢複記憶了嗎?”
她聽見他問。
她一時沒說話,正處于艱難的自我緩沖中,這高空墜落的驚悚感簡直要人命啊!不過,也歪打正着,現在她腦袋裏那些攆不走的模糊畫面,竟就這樣給吓沒了!
“差……差點……就……恢複了……”
她回答時牙齒都在打顫。
按理說,她覺醒的靈力足以應付這種高空跌墜,可是,新技能又不明緣由施展不暢,在那極緻驚悚的瞬間,她隻剩本能反應了。
她聽冥朔沉聲說:
“我沒想到,你一進入異界就會産生這麽強烈的反應,炘兒……”
“要……要不……你現在就……就給我施加……屏蔽術吧……”
顧曉幸的聲音還顫顫微微的。
“……屏蔽術不能長時間罩在你身上,累計超過二十分鍾就會損傷你的感官能力……所以,炘兒,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對你用這咒術的。”
“那……好吧。”
顧曉幸沒有再說什麽。她内心深處還是對眼前這個冥朔存有疑慮,畢竟,她尚未找到一個不能推翻的理由證實他的身份,因此,她對他依然有所戒備。
“炘兒……我們要下去了……”
他友好地向她伸出手。
她依舊輕輕地牽着他的衣袖。
雲絮缭缭将他們瞬間包裹,顧曉幸以爲他們會乘雲駕霧從天而降,沒想到,他們是從異界的高空中,直接幻影到了下方的目的地。
腳下一虛一實,裹擋視線的流雲頃刻煙消雲散,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個巨大的暗紅色湖泊!
這湖泊仿佛一個寬廣的血池,隐隐散發着藻腥味,沉寂在兩座巍峨嶙峋的斷崖之間。
站在寸草不生,奇形怪狀黑石遍布的湖心島上,顧曉幸擡頭觀察兩邊向内嚴重傾斜,像是随時将要倒壓下來的崖壁,又望了一眼崖頂之間僅一裏寬的天空,遮天蔽日的漩渦烏雲鑲着青邊,投下遼闊的暗影。
這場景,她在冷熠給自己制造的夢靥裏見過!在夢裏,她從天空墜落到這詭異的湖裏,穿過湖底,又去到了神力豐碑坐落的黑海上空。
這真是通往神力豐碑的路徑嗎?
或許是因爲那個夢靥給自己留下了陰影,又或許因爲這地獄血池般的暗紅色湖泊,太過靜谧,湖水延伸進了兩邊崖壁的底部暗洞裏,被漆黑的高崖封鎖成一個長梭狀的閉環,沒有湖岸,湖面遼闊寬廣,令人不由地心生畏懼……
顧曉幸一點兒也不想沾到這深不見底,色彩怪異的湖水。夢裏的墜湖就夠恐怖了……
她抑制住内心的恐懼,擡眸問眼前的冥朔:
“……我們……是要潛入這湖底嗎?這是什麽地方呢?”
她見他忽然眉頭一蹙,擡手捂了捂心口,臉上閃過一絲疼痛模樣。
“你怎麽了?”
她擔心地問,一時放下了戒備。
“我沒事,隻不過是神元受損,偶感不适罷了,會慢慢恢複的。”
他又舒展眉目,表示并無大礙,接着眸光冰冷地掃望一圈,劃過鋒芒,須臾,視線從靜谧的湖面收回後,目光深邃地對她說:
“這裏是赤煉湖,炘兒……我們不需要潛入湖底……隻需……”
顧曉幸見他刻意退離湖岸幾步,然後掌心結印,施展幻術,霎時,随着玄青的袍擺拂動飄揚,一陣暗風席地卷起,裹着細碎的黑石螺旋滾動。
緊接着,腳下開始輕微震動,眼前的地面忽地變成了黑色的流沙狀,仿佛底部被抽空了一樣,細軟流沙向下塌陷,呈現出一個巨大的六芒星暗洞。
“這不是——”
顧曉幸見這六芒星頓覺眼熟,想起了冷熠的光印,正當開口,那股暗風就席卷到她身上,不可擺脫地将她升離地面,飄送到洞口上方,她往下一看,底下黑漆漆的仿佛萬丈深淵,強烈的不安油然而生:
這真是去神力豐碑的路線嗎?!
“冥朔——”
她擡頭正将對還站在暗洞邊上的冥朔提出質疑,整個人就“嗖!”地一下,被暗風操控,墜入這黑咕隆咚的暗洞裏了!
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顧曉幸感覺自己載着風,像是滑進了蛇形的管道裏,下行一段距離後又向上翻騰,緊接着又是一陣墜落,直至底部出現了昏暗的光亮,而後光亮離自己愈來愈近,最終将自己吞沒其中後,身體才驟然懸停,眼裏混亂的畫面随之清晰。
這裏像是一個布滿彩色鍾乳石,通道錯綜複雜,形狀極不規則的山洞。每個鍾乳石裏都透着不同色彩的光亮,藍的、紅的、綠的……交織成昏暗的光線,照在黑色的石壁上。
顧曉幸腳底觸地,惴惴不安地打量着這裏的環境,蓦地,一束菱形光咒從身旁的地面蹿出,直入上方壁頂,頂部古老的咒文立時顯現,是一排看不懂的異界古文,咒光散去,冥朔的凜凜身軀赫然入眼。
他是通過這裏的傳送咒文,直接從外面傳送進來的。
爲什麽自己與他進來的方式不一樣呢?
顧曉幸不由地心生疑慮。
“……冥朔,我們是要從這裏去往神力豐碑嗎?”
她輕聲問。
“是呢,炘兒……”
他眸光泛深,對她揚起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
“……這還沒到入口處,要再往前走一段距離,穿過兩扇傳送門才到……”
他優雅地伸手示意她牽住,她卻沒那麽做,隻是忽閃眼眸對他說:
“我有些累……要不你走前面吧,我在後面跟上你就行。”
“那……好吧。”
他垂手轉過身去的一瞬間,顧曉幸捕捉到了他的一絲生分。
“嘀嗒……嘀……嗒……”
腳下的路面坑窪不平,洞穴裏不時傳來清脆的滴水聲。顧曉幸故意放慢速度,與冥朔拉開一小段距離,見他引着自己往左前方的一處通道走。
她悄悄地在路過的一塊藍色鍾乳石上留下一個曦幽花形狀的法印标記,以防萬一。
“炘兒,這裏有些滑,你小心一點。”
冥朔回頭看了看她,俊冷的眉眼間流露着關心神色。
“哦……”
顧曉幸又感覺心底仿佛有一股暖流靜靜淌過,淹沒着那份懷疑與不安。
可她好不容易才與他拉開了距離,又走在他身後,可以不動聲色地再試探他一次。畢竟,顧曉幸仔細回想,這一路上,他雖然尚未露出明顯破綻,卻也不是沒有可疑之處。
例如,這裏既然是一條通往神力豐碑的路,又留有人爲開發的痕迹刻了傳送咒文,應該很重要,可爲什麽沒有衛兵把守呢?又比如,他爲什麽可以想也不想,就一字不差地背出傳信鶴告訴他的内容呢?
顧曉幸懷揣忐忑的心,盯視着前面距離自己三米處,筆挺神秘的背影,暗自結印召出了一隻傳信鶴。
那幽藍的小生靈飛出指尖後,就消失在了半空中……
一秒……兩秒……
空氣凝固!!
傳信鶴沒有再次出現!
他沒有收到自己的傳信鶴!!
他壓根就收不到自己的傳!信!鶴!
……他果然……不是冥朔!!!
……那他怎麽知道先前傳信鶴裏的内容呢?怎麽會擁有冥朔的外貌,聲音,甚至還擁有他的記憶和法力?!
他究竟是誰?!
真正的冥朔在哪裏?!
……她認識的冥朔在哪裏呢?
心中的懷疑被證實,顧曉幸後怕地驚愣原地,身陷這陌生的環境裏一時不知所措。
冥朔……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擔憂、恐懼、驚慌……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快速思考接下來該怎麽做……
或許是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驟然停止,眼前這個與冥朔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突然頓住,他不急不緩地轉過俊冷的側臉,用眼角餘光瞄向自己。
精緻的棱角在昏暗的光線裏投下深邃的暗影,冰冷的眸光鋒芒劃過,聲音幽怨地問:
“……你爲什麽要……一而再三地試探……”
“你……”
顧曉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裏……
……他好像……他竟然發現自己暴露了!!
他烏黑瘴氣轟然迸發,氣勢逼人地轉過身來,怨怒地瞪視着她。那烏亮的瞳孔瞬時放大,填滿了整個眼白,兩隻眼睛都黑洞洞失去光澤,音色也妖化成了破舊低啞的風琴音。
他扭動了一下脖頸,鬼魅陰森道:
“……再僞裝一會兒,我就能奪走他的靈魂了……而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跟我去祭壇吧……公主!”
顧曉幸懸吊的心砸落谷底,原本還想逃離這裏的思量瞬間被彌漫的擔憂淹沒。
冥朔……真的出事了嗎?!他不會占據了冥朔的身體吧?不會……不會……一定不會……他身上沒有曦幽花的香味……
她旋即召出護盾,将月光白色的氣場全開,調整成備戰狀态……
“你是誰?你把冥朔怎麽樣了?!”
兩股性質迥異,力量懸殊的氣場,在這暗洞裏,氤氲着強烈的厮殺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