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偵查司的議室裏，在冷白色柔光的襯映下，參差卻有序的身影投映在灰褐色的地闆上，與這裏線條簡約、利落規整的陳列布局融爲一體。
在議室的西面牆體中，垂着一簾虛幻的帷幕。
“殿下，他在遇害前，并未向我們發過任何異常的信号……當時屬下正在烊城碼頭附近探查，屬下發現那裏有蹊跷。”
帷幕内，發型幹練，獅眉虎眼，衣着質感的深色西服，俨然現世界闊綽裝扮的男人，微傾颔首彙報着。
“……有什麽蹊跷？”
冥朔側立于他身前，目光鋒利轉頭問他。
“屬下探查到，碼頭附近水域底下暗藏着一個能量漩渦，可當屬下潛入水中細究它的原委時，能量氣息卻忽然消失了，水下并未發現異常。”
一個能量漩渦？暗藏在水底下？會是什麽呢？
“……這個能量漩渦或許會随水流漂移，或許……它像活的一樣，能感應到外來的窺探，然後隐蔽自己。”
男人揣測道。
“澤雷，你多安排幾個部下，從碼頭延至兩端河岸線的水域，都仔細搜尋，看它究竟是漂向了别處，還是隐匿在更深的地方了……”
“遵命，殿下。”
“殿下……”澤雷頓了頓，微眨虎眼，又接着說，“巫族最近提高了警惕，他們秘密轉移了好幾處重要法器及法譜、淬煉器具的隐蔽地點。”
“……他們這次又妄圖淬煉什麽法器攻入異界？”
冥朔眸光銳利逼人。
用以吸收暗能量的法器或禁器，由于淬煉材料稀缺，對成分及方法的匹配度要求頗高，所以一旦被毀，就隻能研發新的出來，以便肆意闖入對方世界裏作祟。
“……他們這次要淬煉的是血青石——”
“——血青石？”他蹙眉，上次巫族攻打異界，用以吸收暗能量的法器，叫“淬青珠”，在他們戰敗，簽定和平契約時，當面毀了。這次……
巫族近期的舉動讓他察覺到，血青石的淬煉過程，一定與顧曉幸某種潛在能量有關。
“淬煉的法譜及器具藏在哪裏，你們尋到線索了嗎？”
“屬下尚未尋到……巫族加強了驅魔陣法的布控，屬下懷疑，是不是密探暴露了行蹤。”
冥朔沉思了片刻道：
“澤雷，暫時撤回那幾個密探……讓他們潛伏在東野小區附近及烊城的大街小巷裏。另外，逆黨在異界的聚集點設有祭壇，讓異界的密探們，從探查祭壇入手，展開搜尋。”
“遵命，殿下……那麽巫族……”澤雷猶豫着。
“……巫族既然加強了戒備難以靠近，密探繼續潛伏，隻會徒增暴露風險。隻要公主不落入他們手中，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掀不起風浪……”
“殿下言之有理。”
冷熠已經對現世界出手了，就看巫族如何應對……到那時，才是機會……
冥朔俊冷的面孔愈發深邃。
蓦地，空氣中淡入幾粒幽藍的小光點，映入他烏亮的冰瞳中幻成一隻傳信鶴，輕盈飛往耳畔訴說一則消息，眼中光澤漸漸溫柔。
顧曉幸已經恢複了……
然而今夜，在異世界的赤煉山某處地下暗河旁，幻化的壁火卻裹挾着怒意，跳躍在凝固的空氣裏。
衆追随者的身影投映在石壁間，影影綽綽，狂熱中又彰顯恭謹。
燭炎低垂着頭，單腿跪地，左手握扶着右臂，止不住顫抖，深色的褲腿上洇着一片幹涸的血漬。他方臉落魄地埋進陰影裏，額角冷汗淋漓，瞪視地面的目光寫滿懊惱與不甘。
在他身旁的藍幽子，卻神采奕奕，瓷白的臉，魅紅的唇角上揚着，細長的丹鳳眼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主子的狂熱期許。
暗河中央的六芒星祭壇上，被光團托于半空的禁器——觚，劇烈震動，爆閃出一道道明晃晃的光咒，縱橫交織穿入喇叭口彙入内部。
“……這個精魄隻是勉強可用……”
冷熠的聲音像一縷飄帶躍過他們頭頂，環繞在石壁間。
“……我需要更多……凡人的精魄……”
“請殿下放心，屬下已遵您指示，布置妥當了。”
藍幽子眼神定定成竹在胸地回答。
“嗯……不容出錯……”
“屬下明白。”
石壁間的火光迸濺着細碎的火星子，在靜默中噼啪作響。
空氣似乎驟降了溫度。
“……燭炎……”
冷熠這才理會他，冰冷的聲音裏透出失望抑着憤怒。
“……這是第幾次了？”
“屬下……有負殿下厚望……望殿下責罰……”
燭炎竭力抑制右臂的疼顫，咬牙吃力地喃喃道。
“責罰？”冷熠的聲音忽變得輕細，卻又穿透入耳，“看來這次失敗，還不足以讓你長記性，變聰明……”
燭炎面孔悲憤扭曲，用力抓握右臂，似乎忘記了疼痛，目光炯炯有神道：
“是屬下愚頓，可是這次所受教訓，屬下銘記在心……”
“……隻是教訓？”
祭壇流動的光咒都因冷熠的聲音顫了顫。
“這次，我們可是折損了一名老将！”
四下靜默，暗河水流淙淙。
“……雨夜叉，曾與我們一起，出生入死，浴血奮戰六百多年，他是我們的戰士！”
“……虛關之役，塓都之圍……你們可還記得，當年，我們是爲何而戰？”
冷熠出人意料地變換口吻，冰冷的聲音竟有了些許溫度。
“爲了……”
追随者們面面相觑，少許沉寂後，開始有人回應。
“……爲了脫離貧瘠土地而戰！”
“……爲了魔族更廣闊的天地而戰！”
漸漸地，黑壓壓的人群中升起别樣的情緒，此起彼伏的回應擲地有聲。
待他們情緒高漲後，冷熠又接着說：
“……我們身爲魔族人，爲了魔族榮耀而戰，馳騁疆場，揮灑熱血，這麽些年……現在，我問你們，覺得值嗎？”
頓默。
“……這一百多年來，爲了躲避魔王的清剿，你們東躲西，日子過得如屢薄冰，還不如凡人養的一條狗，身爲魔族戰士，屈辱嗎？”
火光倒映在洌洌水流中，波光粼粼。
“魔王憑什麽壓抑我們的天性！”
追随者中，沖出一聲高昂的聲音。
“就是……凡人本應是我們的養分！”
其他人也開始應和。
“巫族都要對付我們，我們爲什麽還要忍受他們！”
“……和平契約就是魔族的恥辱！”
封印中，冷熠滿意地勾起嘴角，桀骜又邪魅。
“……我們的戰士，雨夜叉，滿腔赤誠忠于魔族的榮耀，今晚，他卻屈辱地死在了巫族人的手上，屍骨無存……”
“……爲他報仇！”
“爲我們的人報仇！”
人群中又開始沸騰。
這些追随者曾經都是擁立冷熠，篡權奪位的戰士，可一百多年的落魄生活，讓他們變得畏畏縮縮，失了血性，所以，冷熠有意借雨夜叉的死，鼓舞士氣，增加他們的凝聚力。
他的一番煽動，令藍幽子容光煥發，連幽藍的齊耳短發都綻放出美妙的光澤。
燭炎也是心潮澎湃，又重新激發了鬥志。
“誓死追随王子殿下……”
“預祝殿下早日回歸，一統兩界，重建世界新秩序！”
他們帶領追随者們立誓祈願。
待大家稍漸平靜後，冷熠的聲音又從祭壇傳來：
“燭炎……這次行動，你們可有在公主面前提到過祭壇？”
燭炎細想，還真有……
“回禀殿下，公主恐怕已從屬下的對話中聽見了……”
“……加強入口的防範措施……另外，是時候該做新的準備了。”
“……殿下英明。”
燭炎還握着受傷的手臂，臉上血色漸失。
“……下去治療吧，燭炎……”冷熠終于發話，“其實，你今天還算做成了一件大事……”
“謝殿下……”
冷熠一想到那個法力壓制，已經成功融入了顧曉幸的神元之中，内心就難以抑制地興奮，連神力豐碑的封印，都壓不下他這種情緒。
炘兒，仔細想想，你失憶還真是一件好事呢。
封印中，冷熠的腦海裏，又閃回着那些畫面，這一百多年裏，這些記憶像夢靥沉睡着他，折磨着他，卻又讓他難以割舍。
她圍着自己轉，像個小跟屁蟲的可愛模樣；她漸漸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還成天哥哥長，哥哥短，天真爛漫又任性的模樣；她手捧曦幽花，托他帶去軍帳轉送給那人的模樣；她同那人一起，與他兵戎相向，勢不兩立的模樣……
七零八落的碎片彙聚成幽深的怨念，帶着恨意，但現在，他又燃起了希望。
炘兒，離開冥朔，回到哥哥的身邊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