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玡,公主受法力壓制的事,絕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冥朔危言正色。
松玡躬身,鄭重回答:
“屬下明白,屬下甘願立保密咒,以确保公主安全。”
“你現在就立。”
冥朔斬釘截鐵。
保密咒?顧名思義,應該是爲了能保證秘密不被洩露出去,專門設置的咒法吧,或者,洩露出去會受到懲罰之類的?
顧曉幸心生好奇,瞧這咒法如何立。
隻見松玡收起手中銀線,并豎兩指,默念咒語後,指端憑空暈出兩道鋒利的金芒,竟利落劃過了她的指肚,破開兩條深深的大口子,殷紅的鮮血瞬間一股腦往外湧。
她的小手疼顫,卻還一臉虔誠地憑空書寫着血字。
“松玡立誓不……”
“松玡——”
顧曉幸盯着那幾個觸目驚心的大血字,怎料立保密咒就是要立血誓,她心生恻隐,隻不過是要松玡爲自己保守秘密而已,何至于讓她以血盟誓?
“——别立了,我信你……”
“保密咒是不能中止的,公主。”
松玡欣慰地笑了笑,繼續将血誓立完了。
隻見那浮空的血字流動着熒光,一字一句地縮小,逐個飄隐進她的眉心裏,而後又從她指端生出兩個小小的白色光團,分别落入冥朔和顧曉幸的手中,隐入他倆的手心。
“這樣,公主就更安全了。”
她說。
“松玡,過來讓我看看你的手指……很疼吧?”
顧曉幸瞅着那兩條血淋淋的大口子,蹙緊眉頭過意不去。
“不疼,公主。屬下可是魔醫呀……”
被公主關心,松玡内心暖極了,她一邊安慰顧曉幸一邊施法愈合了傷口。
顧曉幸這才踏實了些。平白無故就要别人立血誓爲自己保守秘密,這保密咒挺損的呀,她心想。
松玡取出銀線,像先前那樣将銀線連入顧曉幸的手指端,開始爲她祛毒和修複靈力輸出的路徑。顧曉幸感到細微的酥癢感從她的指尖,緩緩延淌進手臂裏。
冥朔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懸石依然無法落地。冷熠融入顧曉幸神元裏的法力壓制,在他看來,就像一顆壞種子,明知随時可能爛根,卻還不能輕易鏟除。
他想起前段時間,那個被他以忤逆罪,當庭斬殺的大臣。那人有關“殺掉冷炘,封印将重回穩固狀态”的揣測,一定還或多或少,存在于某些魔族人的思想裏。他們隻是迫于冥朔的威嚴與狠厲,不敢造次。
保密咒最重要的功能,不是保證秘密不被洩露,而是一旦立咒的人洩露了秘密,他洩密的對象也因迹可循。
所以,冥朔一定要松玡立保密咒,确保顧曉幸的神元受冷熠法力壓制的事,不會傳入那些人的耳朵裏,以免節外生枝。
……若又要以炘兒的死來換封印穩固,以此鎮壓冷熠,維持世間的太平,冥朔甯願不要這太平!
不過,冥朔轉念想,冷熠會不會也正吃準了他這一點,所以才有恃無恐,敢對顧曉幸的神元下手呢?
“松玡,你大約還需多久可以治好我呢?”
此時,顧曉幸已經可以微微地活動關節了。
“大約還需一刻鍾吧。”
松玡一邊施法治療,一邊掐指算。
“冥朔,你不是還有事兒需要處理麽,要不你先去忙吧,我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顧曉幸想起先前,在入口處時,冥朔與嗜足獸的對話,她一方面不希望冥朔爲了自己耽擱正事,另一方面,她看着松玡,心底忽地萌生出一些小心思。
“等你治療完,确定沒問題了我再走也不遲。”
冥朔沉聲說。
“我已經好很多了,你看,”顧曉幸說着,微屈了屈指節,“現在都能動了呢……處理事情要緊,你不是還讓誰候着的嗎,你先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她杏眸又眯成月牙形,甜甜地微笑,就好像自己不在這裏等他,還能去哪似的。
“那……好吧。”
冥朔說着,朝帷幕方向打了個響指,那簾帷幕立即像信号燈一樣變成了紅色。
剛才那名素袍随從,颔首恭謹地穿過帷幕走了進來。他進來後,帷幕又恢複了原狀。
“殿下,您有何吩咐呢?”他問。
“你在這裏等着,待診療結束後,原路送魔醫返回府邸。”
“遵命,殿下。”
“另外,公主的事情安排妥當了嗎?”冥朔又問随從。
“公主的車已用法力修好了,車裏的物品需要拿進來嗎?”
“拿進來吧。”
随從又退出帷幕。
“用法力修好了……這麽快!”
顧曉幸滿心驚喜!不過,冥朔是什麽時候吩咐他們去做這些的呢?是在先前,他召喚傳信鶴的時候嗎?
“炘兒,今晚隻能委屈你留宿這裏了。”
冥朔說着,揮手施法,将雲床上的煙雲喚醒了般,像仙霧一樣挾着淡淡的清香,籠罩在顧曉幸身上,又頃刻消散。
顧曉幸驚奇地打量自己,從頭到腳連帶身上的衣物,竟然都幹淨清爽煥然一新了。
“不委屈,我還有點喜歡這裏呢!”
顧曉幸臉上揚笑,心底裏因爲神元受法力壓制帶來的困擾,似乎讓這神奇的雲床沖淡了些。
那名随從将她落車上的包拿了進來。
“這裏可以用手機打電話和上網嗎?”
顧曉幸盯着自己的包,不由地聯想到這個問題。
“這些隻有在現世界裏才能用。”
聽冥朔這麽說,顧曉幸撇撇嘴,心想,那還拿手機來幹嘛。
“好吧,那我就不耽擱你了,冥朔……等你回來……”
她說出這句話後,忽覺哪裏不對……冥朔都說了讓她今晚留宿這裏了,她這邊的事也差不多處理完了,這裏是内室,若沒什麽事,這大晚上的,還等人家回這裏幹嘛?
“我是說……我……”
她竟一時語塞,卻見冥朔眼角眉梢都拂過笑意,唇角微不可見地揚了揚。
“你早點休息……我會回來……”
顧曉幸見他連穿過帷幕時的身姿都是玉樹臨風的。
他真會回來……會回來……嗯,一定是擔心我來這陌生的地方會不适應,不放心,對,一定是這樣。
顧曉幸在心底神叨叨地犯嘀咕,瞅見松玡竟在那裏傻笑。
“公主……您剛剛心跳加速了。”
“哈?那這……正常嗎?”
“再正常不過了……”
松玡笑盈盈地說,尖尖的耳朵上,那一串小圓耳環碰撞發出好聽的叮當脆響。
顧曉幸看着她,先前萌生的小心思,又在心底向她招手。
“松玡……殿下他……是不是認識我很久了?”
她輕聲問。
“你們在……”松玡脫口而出,忽地頓了頓,似乎想起什麽,又近乎小心翼翼接着道,“是的,公主,你們很早以前就認識了。”
“那他……”
他和我什麽關系?我們以前關系好不好?一百多年以前怎麽回事?那場内戰怎麽回事?難道我在魔族,沒有父王和母後了嗎?顧曉幸好想把這些問題一股腦倒出來,但她又擔心這些問題會觸發她的記憶和靈力覺醒。
“……算了……”
顧曉幸有些喪氣。
“公主,殿下一直都很在意你……”
松玡輕輕彈了彈手中銀線,一小串治療靈珠沿着線絲滾入顧曉幸的指尖裏。
“屬下聽說,公主不在的這一百多年裏,殿下每天都會親自到您的曦幽宮裏,悉心澆養您的曦幽花。”
“曦幽宮?曦幽花?”
“曦幽宮是公主您的宮殿呀,這一百多年來,魔宮修砌重建,可您的曦幽宮,殿下卻還裏裏外外維持它的原貌;曦幽花是公主曾經用靈力創造,賦予生命的奇花……”
顧曉幸雖聽得有些雲裏霧裏,但感覺似有溫暖柔軟的羽毛飄落心底。
松玡見她臉上有不解,又接着道:
“我們魔族的土地上,始終氤氲着‘吞噬’的氣雲,資源貧乏,奇花異草更是稀缺,可當年公主卻能夠用靈力滋養,甚至創造許多奇花異草,您最喜愛的就是曦幽花,還把您的宮殿名改成了花名。”
“您不在這一百多年裏,殿下每天都冰冷沉郁,屬下聽侍從們說,他隻有在去您的曦幽宮,一株一株澆養您生前栽種的曦幽花時,眼裏的光芒才是溫暖的。”
顧曉幸聽她這麽說,觸及心底的羽毛愈發柔軟,她想到兩個多月前,冥朔初見自己時的那個眼神。
曾經的我,對他一定非常重要吧。
曾經的我……
她突然有些回過味兒來。
心頭忽地刺痛了一下,就好像有一根刺冷不丁卡在了那裏。
曾經的我,是冷炘,不是顧曉幸。
我現在是顧曉幸。
我不是曾經的我了……
他們都說我就是冷炘,甚至,他一直叫我炘兒,我也習慣了他對我的稱呼,可是,我真的還是炘兒嗎?
在他心中,我究竟是冷炘,還是顧曉幸?
他對我好,是因爲,在他眼裏,我還是冷炘吧?
可我還是不是冷炘呢?
……我不是冷炘。
顧曉幸心底莫名生出強烈的酸楚感,她竭力想要忽視這種感覺。
我這算是自己在吃自己的醋嗎?
我爲什麽要吃醋呢?
這種感受太糟了,她想逃避,想躲藏,她在心底,又嘗試告訴自己,像局外人那樣,試圖說服自己:胡想什麽呢?顧曉幸就是冷炘啊。
你就是冷炘啊……
是嗎?
她感覺頭要炸了,不想耽溺在這個問題裏了。明明剛才還好端端的,幹嘛平白無故想這些。
她竭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對了,這麽多年,冥朔有沒有……
顧曉幸想起古代的那些君王,雖然異世界也是現代社會了,可是似乎還保留着一些過去的制度呢。
“松玡……嗯……我有點好奇……就是……殿下作爲魔王……一百多年呐……難道他都沒有和誰聯姻過嗎?”
松玡搖搖頭,斟詞酌句,生怕透露了一些不該透露的,說道:
“沒有呢,曾經,有人在議庭上提過這事,被殿下否決了。愛慕殿下的,才貌雙全,位尊權貴的不少,可是,殿下連接近的機會都不給。現在,更不會有人敢提這事兒了。”
他這麽厲害嗎?這種事現在連提都沒人敢提?爲什麽呢?顧曉幸納悶。
“公主,殿下真的是非常在意你的……他甚至……”
“他甚至什麽?”
顧曉幸偏了偏頭問。
松玡抿了抿嘴,輕眨忽亮的大眼睛,開口說:
“殿下嚴明曆法、勤儉治國,在這一百多年裏,能持續三天的舉國慶典寥寥無幾,連戰後的開國慶典都才持續六天,可殿下得知公主重生,我們可是爲公主慶賀了九天九夜啊,寓意長長久久!”
“……這我怎麽一點兒也不知道,他連這都不告訴我,是怕……”
……是怕我膨脹怕我飄嗎?
雖然剛才那糟糕的感覺還如鲠在喉,可此刻,顧曉幸心底又矛盾地,難以抑制地,漸漸升起另一種情緒,像一隻打了氣的氫氣球,緩緩地,就要竄入雲霄了。
這誰扛得住啊?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一直隻是一個普普通通,努力生活努力工作的小透明,誰想,在另一個世界,卻有人爲自己的存在慶賀……是舉國大慶啊!九天九夜啊!
看來真是要膨脹了!誰來一巴掌扇醒我吧……趕緊讓我再認清自己,認清現實!顧曉幸在心底呐喊。
現實?
現實……
現實中,我是顧曉幸,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隻不過帶有冷炘的軀殼和影子,帶着她的光環……
現實中,我還得小心翼翼,不能恢複冷炘的靈力與記憶,還要提防冷熠和巫族……
我不能恢複冷炘的靈力與記憶,他是不是覺得很遺憾呢?
現實……
顧曉幸想到這個詞,内心真的就像滾燙的火石掉入涼池裏,頃刻間就冷卻下來了。
回歸現實,想想現在的處境,真的,她就被“一巴掌”扇醒了。
她還不知道,未來更大的挑戰,将接踵而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