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用血永遠是不夠的,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哪怕可以買血,但你也得有人來賣才可以呀!
越中是國内經濟發達地區,老百姓遠沒有到賣血度日的地步,所以越中人民醫院内的血液科庫存長期處于空虛狀态。
這年頭也沒有中心血站,别家醫院血液不夠還要向人民醫院伸手,人民醫院反過來去哪裏“借血”?
至于免費獻血,别開玩笑了。
老百姓有兩大顧慮,一個害怕獻血對身體有害,這種顧忌哪怕幾十年後信息那麽發達也沒有消除。
第二個,老子免費獻血,你血站和醫院憑什麽賣這麽貴的血?爲什麽你中心血站職工的收入那麽高?
那些血液制品的醫藥公司,哪來的這麽多血液原料去生産什麽白蛋白針、免疫球蛋白、人凝血因子Ⅷ、人凝血酶原複合物、人纖維蛋白原等等。
你是免費收到的血,難道不應該免費給病人使用嗎?爲什麽收費還那麽貴?遠超你的工本費?
獻血絕對是一件好事情,是應該鼓勵和支持的。
但跟做慈善一樣,财務不公開,血液去向不透明,很難取得老百姓的信任。
甚至極個别少數地區明明說好家屬有過獻血,本人或直系親屬可以免費用血。
但當獻血者本人或家屬急需用血的時候,又說不能免費了,或說獻血時間太長過期了,除非重新去獻血。
這種不誠信的行爲,無疑對免費獻血政策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
老百姓獻血不積極,臨床用血就少,很多想用血,該用血的病人都得不到及時的救助最後無奈錯過最佳搶救時間。
這就是社會誠信成本太高帶來的最大惡果,尤其是國家機構,更應該以誠信爲本,要有契約精神,法制精神。
越中人民醫院
當一代代鮮血從越鋼廠工人師傅那裏抽出來,再一袋袋送到血液科的時候,陳棋連病人也不管了。
看着眼前堆積如山的鮮血高興壞了,不僅是眼前病人夠用了,以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内人民醫院也不缺血液了。
“快快快,趕緊化驗,先給我拿100的全血,我有急用。”
血液科的工作人員還挺奇怪:“院長,你要全血幹嘛。”
“能幹嘛?當然是救人呀,我這病房裏還躺着一對可憐的母女,全身燒傷就沒一塊好的皮膚,啧啧啧。”
“咦,燒傷病人哪怕要輸血,首選的也是血漿呀,院長你不會搞錯吧?”
工作人員準備好心提醒一下,就怕自家院長搞錯了到時出人命就完蛋了。
一般的醫生曾經都以爲燒傷病人血漿爲首選,其次就是一些代血漿制品,比如羟乙基澱粉。
以往研究學者和醫生們普遍認爲,休克期補充全血或紅細胞會加重血液濃縮,增加血液黏度,阻滞微循環,形成血栓。
然而,後來有學者和醫生發現,休克早期補充全血後有利于糾正貧血,改善低蛋白血症,減輕組織缺氧和水腫,恢複血流動力學穩定,保護内髒器官,改善免疫功能。
尤其是大面積重特大度燒傷病人,補充全血要優于使用血漿或代血漿。
醫學是在不斷進步的,過往的舊觀點是在被不斷推翻,不斷被新觀點所取代的一個過程。
比如法國肝膽外科醫生蒂埃裏·波拉德和他的同事從自己專業的醫學領域着手。
他們搜集了五十多年來關于肝硬化和肝炎的500篇論文,交給專家小組檢查。每名專家負責指出該論文是真實的、過時的還是已被推翻的。
他們發現了驚人的現象:保持正确的論文數量明顯在衰減。
這一領域的事實的“半衰期”的明确數字:45年。肝硬化或肝炎的醫學知識每過45年就有一半過期或被推翻。
意思就是,45年間發表的論文觀點,有一大半都是錯誤的,都被人推翻了。
再比如一個很簡單的CPR複蘇術,胸外按壓和人工呼吸的比例,這些年來一直在變化。
從一開始的5:1;到後來是15:1;然後又說15:2是正确的;
最後指南上告訴我們30:2才是完美的。
天知道再過上幾年,或者30:2的比例會不會又被“證實”不夠科學,然後改成30:3呢?或者直接說人工呼吸可以不用做。
所以做醫生累呢,因爲醫生不但考試多,同時還要翻閱大量的醫學雜志和期刊,這樣才能不落伍,才能保證臨床安全。
不但是醫生苦,在醫科大學讀書期間同樣非常苦逼。
今年上半年的時候,全國大學生都去“散步”了,唯有醫學生全都苦逼坐在教室裏背着厚厚的教科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陳棋是重生者,在這點上就占便宜了,屬于上帝視角。
而八十年代的醫生們,包括鄧長樂這種頂級燒傷科專家,他們的知識點還停留在1989年,那麽犯錯也是再所難免的事情。
比如鄧長樂現在就犯了一個非常大的臨床錯誤,他用了羟乙基澱粉這個代血漿。
後世有研究表明,應用羟乙基澱粉後組織殘留較重,且可能會增加患者腎功能損害和死亡率。
所以在2013年,歐洲藥品管理局與美國食品和藥品管理局建議将羟乙基澱粉退市,國外直接不用了,國内落後一些,但也是處于慎用的狀态。
鄧長樂用了,用得理所當然,覺得這是在救命,結果……
遲善軍再一次心跳呼吸驟停。
當在床邊一直密切關注病人的曾楚發現病人心跳呼吸又沒了,馬上就開始呼叫同事們。
這時候是淩晨2點。
東山醫院的醫生們都在旁邊病房休息,聽到急救命令,全部都随便套件衣服跑了出來,一個個往10床跑去。
家屬們和越鋼廠的人全部都在走廊裏打地鋪,聽到聲響也全都驚醒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大半夜醫生全體出動那肯定是兇多吉少,不少家屬開始雙手合十在向菩薩禱告了。
可憐的齊廠長,一個3萬人大廠的廠長也睡在地闆上,聽到病房裏的呼喊聲心裏就咯噔一下,心中有了強烈的不安感。
大半夜組織搶救能有啥事,用腳趾頭想想都積善成德了,他怕什麽?不就是怕自己的工人死了嘛。
“護士,護士10床的病人怎麽了?大半夜的。”
齊廠長拉住一個護士便急切地詢問道。
小護士認識這位越鋼廠的大BOSS,于是也不有瞞他:
“10床遲善軍心跳又沒了,滬海醫生正在搶救。”
話音一落,遲善軍的家屬們就放聲哭了出來,在半夜的病房裏格外慘人。
齊國民也喃喃自語:“這是第幾次了,第四次了沒心跳了吧?遲善軍,你要頂住啊……”
病房裏,滬海醫院的醫生已經搶救了超過20分鍾,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底,大家都明白,病人這次是真要死了。
因爲黃金搶救時間也就5分鍾,時間越長,搶救回來的可能性越小。
陳棋也在這個時候跑進了病房裏。
他是在值班室睡覺,當聽到10床遲善軍又一次心跳呼吸驟停後,決定還是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
當陳棋進入病房後,房間内有濃重的消毒水和中草藥味。
病床上,全身被燒傷的病人樣子慘不忍睹,醫生們正在不斷換人做胸外按壓和人工球囊替代人工呼吸,比例是5:1
胸外按5下,球囊再按1下。
陳棋想忍,但又實在忍不住提醒道:“諸位,你們要不要試試30:2的頻率。”
鄧長樂一看陳棋又來“搗亂”了,本來糟糕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陳院長,管好你自己的病人吧,這裏自有我們東山醫院的搶救規劃,不勞你操心。”
陳棋這時候也不爽了,自己一個堂堂副廳級院長,一個國際雙理事老是被人家鄙視,哪裏忍得住。
“鄧主任,我要提醒你一下,你現在是在越中醫院搶救病人,盡管我沒有廠方和家屬授權參與搶救,但做爲東道主,我還是有必要知道你們的搶救過程以及用藥規範,你放心,我不是來搶奪什麽主導權,我就是起到一個監督作用。”
陳棋這話還是有道理的。
越鋼廠幾十名燒傷工人可都住在越中人民醫院裏,尤其是3位重傷員。
盡管醫生是外來的東山醫院,可是護士、檢驗,以及使用的藥物、機器設備等等都是越中醫院提供的。
人不死還好說,人要是死了,到時責任可得分分清楚。
越鋼廠這種地頭蛇可不會講道理,讓他們去滬海吵,借他們幾個膽也不敢。
可是讓他們轉頭來對付越中人民醫院,把責任都推到人民醫院頭上,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陳棋可以不參與搶救,但一定要做到心裏有數,不能不明不白給人當了替死鬼。
鄧長樂顯然也明白陳棋的心思,于是咬着牙冷哼一聲:
“行,你要查,自己去查,請不要打擾我們搶救!”
陳棋也不客氣,拿過裝有病曆的鐵夾子翻看起來,一看就吓一跳。
在過去的12個小時,不管是晶體液還是膠體液,加起來已經給病人輸入達到了9000ml。
相比較之下,同樣燒傷面積的丁新娟,12小時輸液量才3700ml而己。
而且遲善軍輸液的晶膠比例還是按2:1來,還使用了代血漿羟乙基澱粉,這真是一個錯誤接着一個錯誤。
大水漫灌的後果就是,本來重特大燒傷病人的心髒泵血功能已經減退,現在又給了它過多的壓力,讓心髒不堪重負,最後直接罷工了。
累了,不跳了,毀滅吧。
左右心衰同時出現,不但引起全身水腫,要命的是肺也會出現瘀血和水腫。
當心衰和肺衰同時出現的時候,病人還能活下去?
陳棋看向病床上的遲善軍,眼神中充滿了同情;
再看向正在一旁滿頭大汗搶救的鄧長樂,眼神中則是強烈的不滿和鄙視。
陳棋不知道這位滬海專家對自己哪來的敵意?
是因爲他們是滬海醫生,瞧不起鄉下醫生?還是他陳棋吃他鄧家的大米,或者調戲過他媳婦了?
但不管怎麽說,醫學這玩意兒應該是團隊合作,互相配合,無論什麽個人恩怨都要讓位給臨床,而不是自己剛愎自用。
就在陳棋和鄧長樂發生沖突的時候,齊廠長也得到消息沖到了病房裏。
“陳院長你也在啊,鄧主任,我的工人現在情況怎麽樣了?還能救回來嗎?”
鄧長樂一邊用力做按壓,一邊輕輕搖頭:
“齊廠長,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這個工人估計救不回來了,我們再搶救10分鍾,還不行我們隻能放棄。”
“啊呀!”齊廠長懊惱地一跺腳。
然後他突然想到了身邊還有一個傳說中的神醫,于是死馬當活馬醫地問道:
“陳院長,要不,遲善軍你再幫忙看看?或許還有搶救機會呢?”
陳棋白了一眼這個齊國民,要不是看在他年齡大了,陳棋真想一巴掌扇過去。
但火氣還是壓不住了,沉着臉罵道:
“之前媽的老子說要接手治療,你他娘的看不起我,覺得我們越中醫院水平不行,迷信大城市的大醫院。現在人都死了讓我去試試,你當我陳棋是什麽?你當你齊國民又是什麽東西?”
陳棋一腳踢飛了旁邊的一個凳子,繼續指着東山醫療團罵道:
“這個工人死了,你們東山醫院有很大的責任,本來他還可以不死,硬是被你們這群傻逼給活活治死了。鄧長樂你自己看看你的處方,媽的12小時輸液9000多ml,你考慮過病人的心肺承受力沒有?
水電解質紊亂也算了,你不知道大量補液會引起腦水腫、肺水腫、循環血量嚴重不足引起心衰嗎?你不知道補液過頭會引起腹腔間隙綜合征,出現凝血功能障礙嗎?
你們他娘的補液的時候連基本的CVP、PAWP、CO都不監測,什麽CI、CFI、ITBV、ITBVI、EVLW、EVLWI指标也不管,就這樣閉着眼睛開始補液,你科學嗎?你有依據嗎?
還東山醫院呢,狗屁,怪不得你們的水平一直上不去,60%以上燒傷病人就搶救不回來了,認爲這是死亡線,就這點水平,也隻有在國内耀武揚威,你們知不知道你們有多麽可笑?”
陳棋開始發飚了,鄧長樂和齊國民一臉驚訝和詫異,腦子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其他小醫生小護士們也被吓得瑟瑟發抖,畢竟陳棋是很少在公開場合發火。
陳棋呯一下摔門而去,不一會兒門又打開了:
“要麽把病人交給我們越中醫院治療,要麽天亮你們都滾蛋,把病人送到滬海去,三把刀醫生不要再在我面前惡心我,老子還不伺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