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是陳棋坐“專家門診”的日子。
反正陳棋是院長,他要怎麽樣就怎麽樣,所以他特意開了國内第一個“内鏡專家門診”,每周坐診1個上午。
另外他還每周要去一次越中四院出一個“唇腭裂專家門診”,也是一周半天。
此外,陳棋每個月都會安排一天去黃壇衛生院坐門診,這算是市縣鎮三級醫院都去了。
畢竟當初“雙向轉診”的口号是他喊出來的,不能撈取了政Z資本後就翻臉不認人,馬上不去下級醫院看病了不是。
想挂陳棋的專家号,需要提前一周,拿着棉被連夜排隊,而且是瞬間秒光。
現在基本上陳棋和蘭麗娟的号子幾乎很難拿到,就這已經是陳棋堅持杜絕黃牛黨的出現。
病人都是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八十年代能從外地趕來的,其實都是像餘思思這樣的疑難雜症,所以陳棋個人的醫療水平也在不斷提高當中。
這不,今天陳棋坐專家門診,場面那是相當壯觀。
他的旁邊坐着兩個學生,一個寫病曆,一個負責開檢查單或處方單,陳棋隻要負責看病就行。
這種是妥妥的大教授待遇了,隻有頂級醫院的老專家才有的享受。
另外,陳棋身後,坐着8名碩士研究生,老師坐門診,他們肯定是要跟着的。另外還有5名碩士生則跟着蘭麗娟在學習。
陳棋和蘭麗娟首創了國内夫妻共同帶學生,還是内外科兼修,可以想像這15名碩士生畢業後,水平可以達到什麽樣的高度。
在碩士生旁邊,則是20名西京醫院的醫生們組成的參觀訪問團。
西京醫院的醫生來越中,主要還是想見識見識陳棋最拿手的内鏡手術,看看是不是像傳說中那樣神奇,可以替代外科。
胃腸外科的醫生們顯然更關心這個問題。
結果好家夥,他們來越中後疑難雜症到是看到了幾例,也算是長了見識,不是癫痫型腹痛,就是心梗型腹痛,就是沒有消化内科本專業的腹痛。
所以今天知道陳棋有内鏡專科門診,西京醫院20位醫生全部都早早起床等候在了門診。
反正早起上門診醫生們也習慣了。
就連童教授70多歲,快80的老頭也規規矩矩坐在那兒,像個學生一樣看着“陳老師”是如何開展内鏡診療的。
陳棋看病規矩很多,他可不允許一大群病人圍在那兒,這不但缺乏個人隐私,同時也影響醫生的心情。
所以陳院長出門診,門口肯定有一個護士拿着桌子攔着,然後采用人工叫号制。
比如現在,楊秀秀已經在喊了:“15号,元泉林,元泉林在不在?”
這時候從人群後面搞過來一個50多歲的中老年人,戴着眼鏡,一看就是知識分子的樣子,隻見他笑呵呵說道:
“小同志,我不姓元,我姓亓,這個字讀音同齊,是‘亓與笄同,掌笄官之後’裏面的亓。”
楊秀秀一聽就臉紅了,她隻有中專文憑,對這種冷僻字很陌生,于是趕緊道歉道: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文化水平不高讀錯了您的名字,現在輪到您的号了。”
“呵呵,沒事,反正我這姓老是被人讀錯,我早就習慣了。”
外面護士在喊病人名字,坐在裏面的西京醫院胃腸内科主任梁穩定在犯嘀咕了:
“嗳,你們聽聽,這亓泉林的名字怎麽這麽熟悉的?這聲音聽起來也熟啊。”
旁邊的胃腸外科主任周啓發随意說道:
“就交大一附院也有一個外科醫生叫亓泉林,他這姓比較罕見,經常被人讀成是元,奇怪,這聲音的确像他,難道老亓也來越中了?”
梁主任一迷茫然:
“不能夠呀,老亓來越中幹嘛?這火車都要三天三夜的,再說了,有什麽病他們交大一附院治不了,要來越中?”
西安最好的醫院是西京醫院,接下來就是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院。
兩家醫院水平相差不大,而且同處一個城市,醫生之間還是挺熟的。
這時候診療間的門被推開了,進來一個斯文的病人,拿着一隻紅包的公文包,态度客氣卻又不卑不亢:
“陳院長,你好,我就是15号病人。”
還沒等陳棋開口,他就聽到自己身後齊齊發出一陣驚叫聲:“老亓?真是你啊?”
亓泉林剛剛還很淡定,被人這麽一聲喊出,整個人都懵掉了,心想自己都跑到千裏之外的越中了,咋還有人認出他來?
再仔細一看,“咦,這不是童老師嗎?老梁老周伱們怎麽也在越中?”
梁穩定和周啓發站起來,臉上的驚訝怎麽也止不住:
“這話我們問才對呀,我們是來越中參觀訪問的,你家老家夥怎麽也來越中了?還挂了号,你是來看病的?”
“老亓你跑越中來看病?啥情況呀?”
梁穩定和周啓發兩人你一言我一句,一口氣問出了一大堆問題,實在是他倆太過意外了。
童教授雖然不怎麽記得亓泉林,但聽樣子應該是自己的老鄉兼同行,于是也笑着點點頭。
亓泉林看着這20位老鄉兼同行,一下子哭笑不得了:
“這世界真是太小了,想不到我跑到越中來還能碰到你們,這可真是他鄉遇故己了,呵呵,對,我來越中是專門找陳院長看病的。”
亓泉林說得輕松,但他臉上的失落和尴尬卻怎麽也掩飾不了。
梁穩定和周啓發冷靜下來後,也關心地問道:“老亓,你這是什麽情況?西安都治不了要跑到越中來。”
亓泉林苦笑一下:“西安是真的治不了,你們看這些,估計隻有陳院長這裏才有希望。”
陳棋一聽是同行,50多歲還是西安交大的主任醫師,大教授,盡管心中同樣驚訝萬分,但還是客氣地點點頭:
“原來是,是……”
“亓泉林,姓亓……”
陳棋尴尬地直打哈哈:
“不好意思亓主任,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姓氏,感謝你能信任我,千裏迢迢從西安趕來,我之前可是聽童教授說他們到越中,路上花整整三天三夜。
所以我想亓主任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難事,大家都是同行,你也是我前輩,反正如果我陳棋能治的,我一定盡心盡力,絕對不會有所保留,也不辜負你對我的信任。”
陳棋的話音一落,這認定裏不是教授就是主任,連學生都是碩士,智商都夠的,大家也明白事情肯定沒那麽簡單。
亓泉林甯可舍棄西安跑到千裏之外的越中來治病,說明他并不想讓外界知道他得了什麽病或者去處。
今天這可真是阿巧娘碰到阿巧爹,巧碰巧了。
亓泉林苦笑了一下:
“本來我的确是想一個人悄悄來,悄悄走,想不到大家這麽有緣碰到了這麽多老鄉,反正諸位都是胃腸科醫生,我今天就是病人,請諸位幫我想想辦法吧。”
說完,亓泉林将自己的病曆以及相關檢查單都拿了出來。
知識分子做事情仔細,每個張紙都按時間順序一張張放好,用夾子夾起來,讓翻看的人一目了然。
病曆傳閱一圈後,胃腸外科主任周啓發皺緊了眉頭,他就是專業切腸子的,對亓泉林的病那是相當内行和精通。
“老亓,你這是側向發育型腫瘤,怎麽治療你自己就是外科醫生難道還不知道?這是要手術切除的呀。”
側向發育型腫瘤,英文叫laterally spreading tumor,簡稱LST,屬于一種特殊類型的大腸腫瘤,起源于腸黏膜。
因爲腸腫瘤從側向發育的話很容易進入腸腔,進入腸腔後,沒有其他組織的限制就會瘋狂的生長,從而導緻腸腔的堵塞,進而發展爲腸梗阻。
與普通腺瘤相比,這種腫瘤具有更高的局部浸潤性生長和異型增生的危險。
因此腸側向發育型腫瘤應該盡早的手術切除。
亓泉林聽到周啓發的質疑,苦笑就更甚了:
“老周,你說的我都懂,你看我也在去年已經切除了一部分腸段,原本以爲事情就完結了,但後來腫瘤的生長顯然超出了我的預期,發展得太快了。
你們看這張腸鏡檢查單,上面說了,我幾乎整個直腸都長滿了腫瘤,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大便習慣改變、腹瀉、便秘、便血或腹痛等,還發生了不完全性腸梗阻。
大家都是同行,都知道這個病隻有手術切除一種辦法,但如果要把腫瘤切幹淨,也意味着我需要切除整個直腸和肛門。如果沒有了直腸和肛門,你們說我以後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亓泉林這話一出,仿佛驚醒了夢中人一般,每個在場的醫生都是恍然大悟,随後就能理解爲什麽亓泉林不肯切除直腸和肛門了。
直腸的長度大約12~14cm之間,主要的功能爲吸收水分電解質,還有一個功能就是儲存大便。
另外,直腸在解剖結構上與肛門相連,與肛門括約肌等肌肉層距離相當近。
進行傳統的節段切除手術後很有可能會損傷到括約肌的肌肉層,會一定程度影響排便功能,患者可能會出現大便失禁等後遺症。
也不說,如果一個人的直腸和肛門全部切除後,大便将不再受控制,說拉出來就拉出來。
最好的辦法就戴糞袋,而且是終生戴糞袋。
這糞袋又不是老BJ人的鳥籠,拎在手上到底溜達,然後碰到人來一句:您拉了嗎?
另外,切除直接和肛門還容易發生感染。
肛門作爲一道阻擋人體腸道與外界之間的門,切除後使腸道與外界相通的面積增大,會增加腸道感染的風險,甚至外界的病毒、細菌會通過胃腸循環入血,從而引起全身感染的發生。
所以對一位知識分子來說,真到了大便随時失禁,每天拎着一隻糞袋過日子的生活,那真的還不如死了算了。
辦公室裏的衆人都是醫生,自然馬上明白爲什麽亓泉林不願在西安本地就診,而是千裏迢迢跑到越中來的原因。
除了看中陳棋的醫術外,恐怕更多的是不想讓熟人看到他的慘狀。
可惜事與願違,他越不想讓人知道,偏偏碰到了這麽多老鄉和同行,這讓亓泉林心中有一種日了狗的無奈感。
周啓發聽到亓泉林的話後,重重拍了拍這些同行的肩膀:
“老亓,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你自己就是外科醫生,你怎麽想用内科來治療呢?這樣,回西安,我親自給你動手術,并且堅決不會讓别人知道。”
亓泉林笑笑:“不,老周,我這次來越中是真的想讓陳棋院長幫我想想辦法。”
說完,亓泉林看向了坐在那兒的陳棋:
“陳院長,我聽說你做内鏡手術是一絕,無論是早期癌,還是贲門失弛緩症,或者難治性胃食管反流病,這些疑難雜症都能輕易解決,不知道有沒有可能幫幫我,幫我治一下側向發育型腫瘤?”
陳棋手裏正拿着病曆在研究呢。
後世的檢查報告單,都用彩色打印機将解剖截圖高清打印出來,讓醫生一看就一目了然。
八十年代沒有這個打印,醫院連電腦都沒有,所有檢查報告都是手寫的,這讓陳棋根本沒辦法判斷和評估病情的嚴重程度,有沒有可能手術的可能。
這也是後世的那些專家,爲什麽不喜歡看下級醫院的影像報告,而喜歡自己讀片的道理是一樣的。
自己看,自己心裏有數,更直觀,别人的判斷不一定準備,這跟醫生水平高低有直接關系。
“亓主任,我看了你的這些報告單,雖然上面的診斷是明确了,但因爲我不了解腸内到底是個什麽情況,所以我需要進一步做些檢查才能回複你這手術能不能做,但你放心,隻要有一線可能,我一定會做這台手術。”
亓泉林聽到陳棋的保證,大大松了一口氣,“那就拜托陳院長了。”
但以周啓發爲首的胃腸病外科醫生們則一個個都臉色變得不好看了。
有的外科醫生有些氣憤,覺得亓泉林自己就是一個外科醫生居然求助一個内科醫生?(陳棋反問,内鏡是内科嗎?)
有些外科醫生表現出了不安,以後手術内科醫生就可以做了,那要他們外科醫生幹嘛?
有些外科醫生則是質疑,你挖個瘤子,切個息肉可能内鏡還行。
現在一腸子的腫瘤,不是一顆兩顆的問題,有可能是大大小小幾十顆甚至上百顆,你内鏡手術怎麽切?
側向發育型腫瘤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将整段腸子連子肛門都切除,這才能清理幹淨,這才是根治術呀。
這一刻,内科、外科、不内不外内鏡科的矛盾就顯現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