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在單位裏人人平等,大家隻是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但這個僅僅是那些上等人哄騙下等人的鬼話。
既然你認爲掏糞工人如此偉大,你爲什麽不願意去掏大糞?你女兒爲什麽不願意嫁給掏糞工人?你兒子咋不當個環衛站長?
同樣的,針對一家醫院來說,有醫生、護理、檢驗、預防、後勤、行政等等崗位。
從職業角度來講,最屌的肯定是行政崗位,因爲這批人屬于做得少,拿得多,耍耍嘴皮子就行了。
但凡能去行政崗位的往往都是皇親國戚,也是年輕人心目中最佳的就業崗位。
但這批行政工作人員在醫院裏卻不是那麽重要,畢竟有他們沒他們都一個樣,所以話語權也相對較小。
所以從醫學的角度來講,“醫生”肯定是醫院最不可獲缺的一部分,也是醫院裏面最強勢的一批人。
那麽陳棋想要在人民醫院站穩腳跟,就必須要有自己的基本盤全力支持他。
陳棋自己就是醫生出身,當然希望将所有醫生争取過來,隻要全院臨床科室都支持他,他就掌握了最大的主動權。
這時候,承上啓下的醫務科科長的作用就會特别突出,也特别重要。
醫務科長的職責,就是在主管院長領導下主要負責:
具體組織實施全院的醫療工作。對全院醫療業務、醫療質量、醫療技術實施。科學的組織管理,檢查、督促院方的方針、政策及各項規章制度的落實和實施,并将實施情況及時反饋院方,以保障全院醫療工作的正常運行。嚴防醫療差錯事故的發生,妥善處理醫患關系,以達到取得最佳醫療效率和醫療效果的目的,以及院領導交辦的其它相關事項。
看起來這麽長一段,其實簡單來說,醫務科科長就是管醫生的直接負責人,隻要是醫療一塊的,他都可以管。
如果說院辦是“司禮監”負責批紅的話,那麽醫務科就屬于“禦馬監”掌管禁軍,絕對的關鍵崗位。
老郭同志這麽強勢的一個院長,吳爲國做爲副手憑什麽跟老郭鬥?
主要就是醫務科科長聽吳副院長的,人家可以對院長的命令陽奉陰爲,而對副院長的指示做到不折不扣。
這樣就間接幫吳副院長拉攏了一大批醫生的支持,形成兩個小團體。
所以哪怕老郭再強勢,也不可能做到在人民醫院裏一言九鼎,不能搞一言堂。
有人會說,醫務科科長這麽牛逼,爲什麽老郭不想盡辦法把齊大民搞下去?讓他滾蛋,換上自己人。
你以爲是老郭同志不想啊,他也有他的苦衷。
一個是齊大民是憑實力當上醫務科科長的,你要把他搞下去,你得有正當理由吧?
人家幹得好好的你說撸就撸?
前文說過這年頭的職工是很有主人翁精神的,是敢跟領導拍桌子的一代人,敢去局長辦公室告狀的,鬧起來連院長都怕。
二來嘛,以吳爲國爲首的一批人支持齊大民,背後自然有他們的靠山,老家夥們最喜歡玩的就是政Z平衡。
但陳棋不喜歡呀,他才26歲,正是青春年華,大幹一番的時候,哪有時間玩“辦公室鬥争”?
那麽既然沒辦法幹掉吳副院長,那就先幹掉他的左膀右臂,剪除他的羽翼,讓他慢慢成爲光杆司令。
這樣就算人家想要翻天覆地,或者耍什麽陰謀詭計都找不到同夥幫助,所謂的獨木難支。
所以陳棋想到的第一個人選就是齊大民,做爲吳副院長的頭号馬仔,此人不除,醫院想靜都靜不下來。
一個常務副院長+醫務科科長,實力和權力完全可以抗衡一個正牌院長。
陳棋跟老郭想法不一樣,既然拿不下他,那就把他棒起來,明升暗降,或者調虎離山都可以。
越中五官科醫院的院長位置,陳棋早就跟市局的孫局長說定了,幫他先留着,就看齊大民上不上勾了,這是陽謀。
齊大民這麽聰明的一個老油條,會看不懂裏面的道道?會看不清陳棋的險惡用心?
可前面說了,這是陽謀,堂堂正正擺出來,就像一口誘人的蛋糕,你吃不吃吧。
齊大民站在那兒,腦子裏迅速就在盤算着自己去留的得失。
留在人民醫院,以陳棋的年齡肯定會長期掌權,他齊大民跟陳棋明顯不是一個陣營的,恐怕将來升官發财的好事論不到他。
人家要拉也是拉自己親近的人,到時他齊大民能保住醫務科科長就算不錯了。
再說得長遠一點,吳副院長已經58歲了,如果升不上院長2年後就要退休,到時他齊大民就成了無根之萍,恐怕會成爲第一隻被殺的雞。
想想自己的退路,齊大民心中的天平,早就偏向于“走”。
還有一個關鍵的原因,人都有私心,能當一把手,有機會成爲院長,誰願意屈居人下?
越中五官科醫院位于城區大雲橋,醫院規模不大,大約隻有職工100多人,跟人民醫院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
但架不住人家級别不低,是正科級的市級醫院。
是留在人民醫院繼續當人家的馬前卒,還是跳出泥潭海闊天空,這根本就不是一個選擇題。
齊大民咬了咬牙,沒有太多的猶豫就下定了決心:
“陳院長,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你能保證我想去五官科醫院就一定能去?萬一上面不同意呢?”
陳棋站在花園裏,随意看着四周也随意地回答着:
“如果我沒有把握,我怎麽會跟你提這個事情呢?”
陳棋看得出齊大民心動了,于是決定加一把油,幫他徹底下決定:
“齊科長,我還年輕,年輕人就喜歡有話直說。咱倆雖然認識多年,但一直無怨無仇,所以在我心目中我并不把你當作敵人看待,咱們不是你死我活的關系,你說對不對?
而且你今年幾歲了?已經52了吧?現在中央提倡幹部年輕化,你這個年齡如果沒有特殊機遇想要再往上升一升估計會很困難,我和郭書紀也不可能給你機會。
所以現在機會擺在你面前,看你珍不珍惜了。
當然我也可以告訴你,如果選擇你不走,你這個位置我是一定要動的,你也知道我們年輕人做事情那都是不計後果,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到時恐怕咱們雙方都會鬧得不愉快。”
齊大民這呼吸一窒,他聽懂了陳棋言語中的威脅,同樣,他也聽到了陳棋話中的真誠。
他知道,主動權并不在他手裏,他沒得選。
短暫的沉默後,齊大民突然輕輕一笑:
“那我在這裏就祝陳院長鵬程萬裏,将人民醫院建設得越來越好,我做爲老職工,無論在哪裏都會爲人民醫院感到驕傲。”
齊科長投降了。
陳棋呵呵一笑,豎了豎大拇指:
“齊科長,噢不,齊院長,明智的選擇。不過既然我送了你一份大禮,你是不是也應該回送我一些啥禮物,畢竟我這第一天來當院長噢。”
齊大民以爲他投降了,事情就到這了,想不到這年輕人不講武德,居然又節外生枝了。
“陳,陳院長,你……要什麽樣的禮物?”
“我的要求不多也不高,你告訴我吳副院長的一個秘密當禮物,怎麽樣?你放心,沒有人知道會是從你的嘴裏透露出去的。”
齊大民的心跳再一次加速了,心想看來這位陳院長舞了半天劍,真正劍指的還是吳爲國呀。
做爲吳爲國的心腹,齊大民當然知道主子太多秘密了。
别以爲心腹不會出賣主子,沒有什麽是不能拿來賣的,如果不賣,那就是價錢不夠,得加價。
顯然一個院長寶座,足夠齊大民自私一回了。
但他又不想赤果果做表子,也不想把事情做絕,所以輕咳了一聲,低聲解釋道:
“他經濟上沒問題。”
陳棋點點頭,這個他也想到了,畢竟财務科科長是老郭的人,吳爲國不可能自投羅網。
再說,這年頭可貪的地方太少了,又不是後世醫院裏天天搞基建,玩藥品招投标遊戲……
齊大民停頓了一下,确定四周無人,就說了一個人名:
“陳院長,如果你真有心,可以關注一下供應室護士長李雪梅,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說完,齊大民也不管陳棋聽懂沒聽懂,快速貼牆而走,消失在綠樹後面,神不知鬼不覺的。
李雪梅?
陳棋畢竟是第一天來上班,平時也不跟後勤打交道,自然不知道李雪梅是何許人也。
但能讓齊大民單獨點名,暗示可以扳倒吳爲國的,顯然這個女人絕不簡單。
最大的可能就是吳爲國跟她有什麽桃色新聞?
想到這,陳棋心裏一喜,想不到這濃眉大眼,永遠一臉嚴肅的吳副院長,居然也有采花的愛好啊。
這時候蘭麗娟也從住院部走了出來,看到牆角發愣的丈夫還有點好奇:
“嗨,陳大院長,躲角落尿尿呐?”
陳棋一聽就吓一大跳,“别亂說,不要破壞我在人民群衆中高大光輝的形象好不好,我這不是等你吃午飯嘛。”
蘭麗娟也不以爲意,今天丈夫給她掙臉了,也解決了内六科的幾個疑難雜症,她自然要表示表示。
“走吧,今天周一,食堂會供應紅燒大排,我好好獎勵獎勵你。”
陳棋嘿嘿一笑:“對嘛,吃飽飯才有力氣,晚上再好好獎勵獎勵我吧。”
蘭麗娟啧啧啧了幾下:“到時某人不要說自己困了累了想睡覺了喲。”
“啊呀,妖精看打……”
陳棋和蘭麗娟走進職工食堂的時候,好家夥,這“陳院長,蘭主任”的問候聲一直不斷。
陳棋也不認識誰跟誰,隻是不斷點頭微笑,或者揮揮手,搞得跟明星似的。
等他打完飯坐到老郭同志旁邊時,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都要笑僵了。
郭元航笑咪咪看着這個接班人,
“聽說你上午在内六科替老婆撐腰?大展雄風,把内科幾個主任唬得一愣一愣的,真有你的,哈。”
陳棋将碗筷放好,夾了一塊肥肉到嘴裏,滿滿的幸福感:
“書紀,當年我實習的時候,紅燒肉好像是1角5分一碗,就這大家還嫌貴,這才幾年,現在紅燒肉都漲到了4角錢一碗,你這後勤管得不咋滴呀。”
郭元航眼珠子一瞪,險些又要罵娘了:
“放屁,你知道現在外面物價漲成什麽樣了嗎?豬肉都漲到一塊八了,要不是食堂是咱們自己辦的,就這份量跑到小飯館,沒有個8角錢甭想買下來,你以爲人人都是你陳百萬,不差錢呀?”
1988年8月開始的“價格闖關”,讓通貨膨脹程度達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老百姓根本不願意存錢,手裏有錢了就去買東西,于是百貨公司,供銷社、副食品店等等各類商品那都是被搶購一空。
存錢的都是傻子,貨币其實就是變相在貶值。
陳棋想到這裏就感覺自己心在痛,因爲他在銀行裏還有幾百萬人民币存款呢,實在沒地方投資、,每年就是吃吃利息。
可這利息賺的錢,遠沒有通貨膨脹薅羊毛來得多,陳百萬是天天在吐血呀。
“怎麽樣,跟齊大民談過了嗎?”
“談過了,隻要不是傻瓜,自然曉得自己會怎麽選,而且他還額外給了一個有用的信息。”
“噢,是什麽?”
“他讓我多注意供應室護士長李雪梅,這李雪梅什麽來頭?”
陳棋和郭元航趁周圍沒人的時候,開始嘀嘀咕咕咬耳内了,前後兩任院長在商量事情,一般人也不敢過去打擾不是。
“李雪梅?喲,今年不到40吧,長得挺好看,可是她早就結婚了,愛人是運輸公司的。齊大民讓你注意李雪梅,估計應該是某人管不住自己的褲裆吧?”
陳棋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估計咱們的突破口就在這裏。”
郭元航一邊扒着飯,一邊眼睛随意瞄着四周:
“這事先放放,你還是熟悉醫院情況爲主,對了,下午要招開全院中層會議,到時你來主持,我可先說好,我頂多幫你一年,一年後你要自己承擔起這麽家大型醫院了。”
一想到這個,陳棋就苦着個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