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外二科最靠裏專門空出了一間病房,丘護士長也留下來加班。
曹瑛、陳棋等在了外住院部門口,之前已經接到電話,說病人大約1小時左右到。
不一會兒,一輛212吉普車駛進了四院,李寶田老師就在車上一個勁在揮手。
緊接着一輛黑色的桑塔納也跟着進了醫院。
桑塔納?
陳棋眼睛一咪,這車他可太熟悉了,前世他學車的時候開的就是普桑,但他沒想到居然在1984年也能看到桑塔納。
這讓他第一次把前世和今生能聯系起來,畢竟這車他可熟悉了,真想爬上去開一圈兒,那手動檔給敲得啪啪作響,讓教練吐血。
陳棋不知道的是,在這個年頭,桑塔納那可是了不起的“豪車”,一般人别說開了,就連摸都沒資格。
83年才開始生産,所有零件全進口,國内組裝了一下。
因爲桑塔納車下線少,大家又搶着買,最後不得不每省分配名額,可見銷售之火爆,有錢單位之多,反正私人這時候還不允許購買小汽車。
所以在84年能坐上桑塔納的,都是貴人,沒有富人。
在人均工資隻有幾十元的年代,一輛車可以最少需要18萬,後來更是被炒到了20多萬一輛,還一車難求。
噢,啰嗦一句,83年桑塔納下線,外方建議賣8萬,就這他們已經覺得有點缺德,夠黑的了。
但最後在有關部門的關心愛護下,最終定價18萬。
18萬,可以建兩個黃壇衛生院了,包括全套檢查設備和标準手術室……
李寶田老師一下車就快速跑到陳棋身邊,快速囑咐道:
“我可是給你打了保票,好不容易說服的領導,你小子可得給我争氣點。”
“放心吧,您當老師的大力支持,我這個當學生的怎麽能拖後腿呢,保證完成任務。”
李寶田并不是一個會拍馬屁的人,要不也不會被下放到越中衛校那麽多年。
這次爲了自己的得意門生,又有這麽一個機會,他也是違反了自己的做人原則,直接跟領導拍了胸脯。
否則人家大領導憑啥放棄省附屬一院,直接來到了越中四院這個鄉下地方呢?
李老頭這是賭上了自己的名譽和工作,隻是陳棋還不知道而己。
桑塔納剛停穩,一個秘書模樣的小年輕飛快從副駕駛下來,腋下夾着一隻皮包,跑到左後門,輕輕打開。
下來一位瘦高的男人,大約50歲左右的年齡,上身穿着白襯衫,下身一條深色西裝褲,一雙皮鞋在路燈下反射得蹭亮。
陳棋還在發愣,黃瑛已經率先沖了上去,動作之快,絲毫看不出小老太平時的穩重樣。
李老師和陳棋還有點傻愣愣站在那兒,一時沒反應過來。
“領導你好,我是四院的書紀黃瑛,歡迎伱光臨指導。”
徐國瑞挺随和的,還四周看了一眼:
“黃書紀你好,我今天可不是來視察工作的,而是做爲一個家長來向你們求助的,呵呵,想不到你們越中四院能建成全省最好的唇腭裂治療中心,那可得幫我這個大忙啊。”
黃瑛笑得這個燦爛呀,
“領導能信任我們,是我們越中四院所有職工的光榮,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陳棋同志,現在是我們越中四院的常務副院長,唇腭裂治療中心主任。”
可以看得出徐國瑞眼中的疑惑和驚訝是一閃而過,不過馬上就掩飾住了,态度仍就讓人如沐春風:
“陳醫生你好,想不到你比老李同志介紹得還年輕呀,真不錯,這麽年輕就有這麽高超的臨床水平,真是名師出高徒啊。”
呵呵呵,周圍人都笑了起來。
陳棋也趕緊握住了大領導的手:“請領導放心,病人交給我,我一定還你一個滿意的結果。”
其實陳棋有點腹诽,心想李老師啊,黃書紀呀,你們到是介紹一下這位大人物是誰呀?他這是一頭霧水呢。
其實也是陳棋奇葩,平時就一心關心手術,頂多就是看看當地的報紙,什麽省報、XX日報都是不看的,哪幾個主要領導反正都是兩眼一摸黑。
這時候從車後面下來一個年輕女子,梳着一支馬尾辮子,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相貌。
下車也沒說話,隻是用露出的兩隻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衆人,不停眨吧眨吧。
黃瑛知道有些事情領導不想被外人知道,馬上很有眼色地說道:
“領導,咱們先去病房,已經準備好了,在最裏面,平時不會有人經過。”
徐國瑞顯然對這個安排挺滿意,微笑着點點頭,一群人往住院部走去,在路過住院大廳的時候,大領導停下了腳步。
大廳一面牆上,挂滿了照片,全部都是患者術前術後的對比照。
陳棋這是模仿後世某田系醫院做的廣告,要的就是家屬們能一目了然看到治療後的效果,讓人能最快相信四院的技術和水平。
果然,這位徐國瑞停下了腳步,佝偻着背,一張張照片仔細看過去,那是相當認真。
因爲燈光昏暗,他的臉都快貼到照片上去了。
陳棋心想,果然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甭管你多高的職務,平時也要爲子女操碎了心。
不光是這位徐國瑞在仔細看照片,那位口罩女孩也在仔細看這些照片,估計是越看越興奮了,還搖了搖徐國瑞的胳膊。
輕輕喊了一聲“爸爸”。
這一聲呼叫,馬上引起了陳棋的注意,因爲這個聲音很特别,吐字不是很清晰,有一種嗡嗡的感覺。
陳棋馬上明白了,這位姑娘的病情顯然經他想像得更嚴重。
徐國瑞這時候也緊緊握住了女兒的手,拍了拍,柔聲說道:
“放心,爸爸會想盡一切辦法幫你修複的,一定會讓你變得漂漂亮亮,好不好?”
口罩女孩重重地點了點頭,甩來甩去的馬尾辮體現出小姑娘心情非常愉快。
病房裏,秘書将門帶上後,守在了門口沒進來。
病房裏就剩下了徐國瑞、口罩女、陳棋、李寶田、黃瑛5人。
徐國瑞寵溺地摸了摸自己女兒的頭,“沒事,把口罩摘了吧,這幾位都是最好的醫生。”
小姑娘很聽話,當她口罩拿下來之後,陳棋是倒吸一口冷氣的,當然表面上仍然是微微笑。
實在是小姑娘的唇腭裂太嚴重了,絕對不隻是“兔唇”那麽簡單,
這麽形容吧,女孩的整個鼻子已經塌了,仿佛沒有骨頭支撐一樣,顯得很扁平,并且向下牽扯。
兔唇明顯已經補過,但補得非常失敗,完全沒有兼顧美容,上牙床露了出來,牙齒是往外翻出來的,而長得極不整齊。
下颌整個往外突出,就是傳說中的“地包天”。
就這副面容,如果不戴口罩出去,那絕對可以吓死人的,哪怕陳棋做爲專業醫生,看了也有點不适應。
老天爺估計也是不公平,給她生在了一個家世顯赫的家庭,給了她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但給了她一個最糟糕的鼻子、嘴唇、牙齒、下巴……
陳棋拿出手電來:“來,張開嘴,讓我看看裏面的情況。”
啊~~~
徐國瑞在旁邊看着自己女兒的樣子,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陳醫生,我這女兒命苦啊,當初我和她媽媽在西北工作,條件艱苦,不知道是營養不夠還是什麽原因,生下來就這個樣子。
小時候我們也想幫她治,但西北的條件太差了,在她半歲的時候做了唇裂修複術,後來又去了蘭州做了腭裂修複術,但總體來說并不成功。
但你們别看她長得這樣子,我女兒可聰明了,從小學習成績都是排在第一名,可憐她在人前她永遠隻能戴着口罩,爲這個,還常常被同學取笑捉弄。
後來随着她年齡的增長,整個面部骨格都開始變形了,就長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後來有機會去首都,那邊的醫生說要等18歲骨格定形後再做矯正手術,國内還不行。
而我這樣的身份,想出國也困難,而且說句不怕你們笑話的話,去國外治病我也沒這麽多錢啊,聽說那邊做這些個手術,沒有幾萬十幾萬美元根本拿不下來。
現在别說幾萬美元,我連幾萬人民币都拿不出來,難道要逼得我當貪管?我不會這麽做,我死去的妻子也不會這麽做,所以我一直都在留意國内的相關專家。
這不,我剛調到海東來工作,海東醫大附屬一院的李處長給我推薦了你,聽說你是目前國内最好的相關專家,還自創了幾個新術式,這不,我就來試試看。
陳醫生,你也不要有壓力,我女兒的情況我自己清楚,我也聽其他專家解釋過,這不是一個手術就行了的,涉及的部位很多,要恢複成正常人面容難度很高。
但做爲一個老父親,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嗎?我希望我女兒能夠恢複得跟正常人一樣,我不求她大富大貴,隻希望她能像其他女孩一樣,能摘下口罩生活在陽光下,将來能成家立業。
這樣将來就算我不在了,我和她媽媽也能夠放心地走,否則她這樣子,我真不放心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