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寝殿内依舊沒有動靜。
看着緊閉的殿門,裴淵在門前踱了一會兒,最終一腳将門給踹開了。
他頓了下,擡腳進了寝殿。
走進内殿,竟看到裴琛坐在床前的地上,雙目無神, 俊臉上是一行行的清淚。
裴淵頓住腳步,沉默地看着他。
裴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渾然不覺。
良久,裴淵歎了口氣,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溫聲喚道:“皇上?”
裴琛這才回過神來,動作緩慢地看向他。
裴淵道:“地上涼,到床上坐吧。”說着, 他伸手握住他的手臂, 想将他攙起來。
也不知道裴琛在地上坐了多久,雙腿早就僵麻了,被裴淵攙着,都差點跪倒在地上。
裴淵将他安置到床上後,探了探他的額頭,見沒有燒,這才放下心來,但見他嘴唇幹涸,便出門讓人倒了杯熱水來。
“皇上喝點熱水吧。”裴淵将茶碗端給裴琛。
裴琛嘴唇動了動,聲音幹澀沙啞,“朕不渴……”
“你已經一天沒有喝水了,喝一點, 會好受一些。”裴淵索性取了勺子, 一點一點喂到他嘴裏。
裴琛被動地喝了幾口,便搖着頭道:“朕不想喝了……”
裴淵見狀,便将茶碗放下,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沉吟片刻, 他溫聲喚道:“琛兒, 我知你心裏難受,你可以發洩出來,切不可這般爲難自己,你皇祖母很擔心你。”
裴琛轉頭看向他,突然道:“皇叔,秋笛死了……”
裴淵怔了下,繼而點頭,“是,但人死不可複生,你不可以折磨自己,你身系萬民福祉,你應該振作起來。”
裴琛搖了搖頭,聲音低落沉悶,“皇叔,我振作不起來了……”
裴淵扶住他的肩膀,“你可以的。”
裴琛澀聲道:“皇叔您不明白,不過在秋笛死去之前, 我也不明白,原來我是這麽在意她,我曾經以爲, 她會永遠陪在我身邊,可是,她卻這麽離開了,我沒有絲毫準備……”
說到此處,他眼角又有清淚落下。
裴淵見他如此,心裏也難受。
他沒有想到,秋笛的死,會給他這麽大的打擊。
這一刻,他很是自責後悔。
早知有這一天,當初他便不該送秋笛入宮的,早知有這一天,當初他便不該收留秋笛。
但如今,說這些話,都已經晚了。
看着眼前這個少年,他無奈又心疼。
他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淚,然後握緊了他的手,“琛兒,我明白你與秋笛的感情,但人死不能複生,活着的人,也隻能往前看,我相信秋笛也不想看到你如此。你是皇帝,大梁的江山,還要靠你。”
裴琛搖了搖頭,“皇叔,我感覺好累,這裏,也空了,也沒了前行的動力,我恐怕再能撐起大梁的江山了……”他手撫在心房上,整個人有氣無力。
裴淵心裏沉了沉,隻能盡力安撫,“你既然累了,便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朝中的事情,我會幫你處理,這段時間,你什麽都不用想,若是想出去玩,我會安排人陪你去……”
“皇叔。”裴琛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其實我一點也不想當皇帝,從來都不想,我五歲那年,被動地由你扶持登上了帝位後,我其實從來沒有開心過。
你期望我成爲好皇帝,擔起大梁的江山,但我做得真的很吃力,也很累。
這樣的日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已經麻木了,沒有一點的盼頭,我在想,也許不用很久,我便會在這死氣沉沉的宮裏死去。
直到秋笛來了我身邊,她性子很安靜,明明沒大我多少,卻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讓我生了捉弄她的心思。
然而她對我的捉弄,絲毫沒有怨言,總是安靜地陪着我。
已經很多年了,我早已習慣了她的存在和陪伴,也正因爲她,宮裏沉悶的生活,才有了一點盼頭。
有時候看着她清秀的長相,我總是會問她,爲何長得像姑娘一樣?
她在我面前故作鎮定,殊不知,她眼底的慌張,早被我看在眼裏。
不過那時候,我沒有想過她是女兒身,隻以爲她是擔心我嫌棄她。
發現她是女兒身,我很是驚喜,但她不願爲妃,我也沒有勉強,反正她就在身邊。
可是我沒有想到,她竟然就這麽死了,毫無預兆的,徹底地離開了我……”
說到後面,裴琛哽咽出聲,俊臉上的淚,也流得洶湧無比。
上元節那日,他便不敢帶她出宮的。
若是沒有出宮,她就不會死了……
裴淵這麽鎮定的人,這一刻,心裏都有些慌。
“琛兒,别難過,你還有皇祖母,還有我們,我們會陪着你的。”良久,他抿着唇,安撫道。
“不一樣。”裴琛搖搖頭,“我曾經也以爲秋笛沒有那麽重要,直到她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她對我而言有多重要,若是我能早些明白,我一定要對她再好些,可是她再也回不來了……
皇叔,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嗎?
我知道你深愛着皇嬸,所以我想,你一定能明白的。”
裴淵心裏一恸,扶住他的肩膀,“皇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所以你如果覺得累,便休息一段時日,什麽都不用去想,等你休息好了,再接手朝政之事。”
裴琛頓了下,突然擡頭看着他,“皇叔,其實你比我更适合當這個皇帝,我根本就不合适。”
裴淵面色一變,“皇上休要胡言。”
裴琛苦笑了下,淡淡道:“皇叔,謝謝你肯聽我的瑣碎之言,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你回去吧。”
裴淵心裏歎了口氣,點點頭,“好,但是皇上一天沒吃東西了,先吃點東西再睡。”
裴琛點了點頭。
裴淵出去了一會兒,沒片刻,便親自端着一碗粥進來。
這次,裴琛很配合,沒多久,便吃完了。
看着他躺下,裴淵心裏依舊感到不踏實。
他出去後,叫來内侍好好盯着,便出宮去了。
這一夜,裴淵沒怎麽睡好,腦子裏都是裴琛蒼白的面容,以及他流着淚說的那些話。
原來那些年,他過得那樣不開心。
是他疏忽了。
翌日,天沒亮,他便起床梳洗,打算進宮去看看裴琛。
夷珠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動靜,揉着眼睛坐起來,“怎麽起那麽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