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有一會兒,顧拂雲才明白,彭玉珠嘴裏的姨夫,便是楊八的老子,雖然是榮國公府的二老爺,卻因無法襲爵,隻能走恩蔭的路子。
簡在帝心,重權在握的武安侯,便是楊八老子的頂頭上司。
但顧拂雲就越發埋怨楊八了,你爲着你父親的差事,巴結蘇三,我不怪你,但你又何必把我邀來與蘇三短兵相接呢?
但這陳燕爲什麽也還能出來蹦達?
如今陳燕的名聲,已差不多爛大街了,以武安侯的性子,怎麽還沒把她送走?
彭玉珠又給顧拂雲掃盲:“潭拓寺的圓通大師說,陳姑娘與蘇六爺乃天作之合,陳姑娘擁有旺夫運,能旺蘇六爺呢。”
顧拂雲:“……”
彭玉珠又解釋:“當時圓通大師這話,也無人肯信,但沒過多久,蘇六爺還真升官了。如今已經是北城兵馬司從六品副指揮使了。”
五城兵馬司便相當于現在的集公安、消防、城管、市場監管、市政管理等多功能于一身的底層衙門,雖然最高不過六品,但權利不小,油水豐厚。
以武安侯府的滔天權勢,蘇六這麽個從六品差事,也不值一提。但話又說回來,人家蘇六正式上班不過大半年功夫,便能三級跳,未來絕對可期。
以武安侯的性子,就算陳燕真擁有旺夫運,武安侯也不可能睜隻眼閉隻眼啊。這裏頭肯定還有别的原因。
彭玉珠也不喜陳燕,又在顧拂雲耳邊倒了不少小道信息:“好像有言官彈劾武安侯,說他寵妾滅妻,苛刻妻族孤女。武安侯頗爲愛惜羽毛,便隻能捏着鼻子同意讓陳氏進門。陳氏這才得重新抖了起來。”
顧拂雲就更加奇怪了,以武安侯的權勢,怎麽可能因爲言官彈劾就這麽輕易妥協?這裏頭肯定還有别的原因。
隻是看着重新抖起來的陳燕,顧拂雲心塞的很。
很快,顧拂雲對這個便宜表妹也喜歡不起來了。因爲這人看了自己手上的綠油油的镯子,一臉欣喜地道:“表妹這镯子好生漂亮,可否取下來讓我瞧瞧?”
顧拂雲猶豫片刻,便把镯子撸了下來,遞了過去。
彭玉珠拿過镯子,左右瞧了瞧,道:“好漂亮的镯子,瞧這水頭,真是漂亮,一定價值連城吧?”
“還好,長輩賜的。”
“真好看。”彭玉珠戴在自己手腕上,手腕配上這油綠綠的镯子,立時變得華貴起來,“好妹妹,我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镯子,讓我戴一會兒可好?”
顧拂雲有些不豫,不過想着自己可不是那種爲了臉面就不好意思追讨的人,也就同意了,并交代:“千萬别弄壞了,我就這麽一個拿得出手的镯子。一會兒記得還我。”
到了申時左右,小姐妹們都準備告辭了,顧拂雲見彭玉珠沒有還镯子的打算,便提醒道:“表姐,麻煩把镯子還我吧。”
彭玉珠卻一臉驚訝地道:“妹妹之前不是把镯子送給了我嗎?怎麽現在又要要回去?”然後一臉委屈地道,“好姐姐,做人可不能這樣啊,姐姐怎能出爾反爾呢?”
顧拂雲整個人就不好了,這才恍然想到,之前拿镯子給她戴時,周圍并無人,而這姓彭的,顯然就是個小白花型的人物。
而這世上,總不乏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更有擅長道德綁架的小姐,立時便有人站出來,大聲道:“顧五,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答應了送給彭小姐,就不該出爾反爾。還千金貴女呢,就這麽點肚量。”
能說出這樣話的人,自然是武安侯嫡女蘇三了。
今天蘇三把她當了一整天的空氣,顧拂雲還以爲這人轉性了,不敢造次了,原來還在這兒等着她。
顧拂雲挑眉道:“我正大光明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倒成了我的不是了?還千金貴女呢,原來是個強盜。”
蘇三冷笑:“顧五,你别偷梁換柱,剛才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你明明說了送,現在又要要回去,不是出爾反爾是什麽?”
彭玉珠咬着下唇,一臉楚楚可憐地道:“表妹,你剛才明明說好的,說送我镯子做見面禮的。怎麽現在又要拿回去了?表妹你這樣豈不讓我空歡喜一場?還是表妹覺得我不配戴這镯子嗎?”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不明所以的小姐們也就圍了過來,有的說,既然人家現在反悔了,就得還給人家。
也有的說,做人要講誠信,既然送了出去,就不得反悔,給人希望又讓人失望,更是不好。
彭玉珠還在泣不成聲,不時添上一句:“表妹既是伯府的嫡女,又是縣主身份,還有那麽好的姻緣,什麽樣的好東西沒有?這镯子就不能送我嗎?”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對于表妹來說,這镯子不過是諸多寶貝中的一個。可對我來講,卻是救贖和希望。表妹肯定不知道,我在家過的是什麽日子。我長這麽大,連個镯子都沒戴過,也就是些銀的,就是戴個金的也不過是空心的,細的可以當頭發絲的那種。帝都柴珠米桂,樣樣都要好的。原想着,有了表妹這個镯子,倒不至于讓人嘲笑寒酸。”
最後還來一句:“表妹就成全我吧。”
其他人被彭玉珠的眼淚弄得心有戚戚,便有人開始對顧拂雲道:“算了吧,也就是一個镯子罷了。”
蘇三更是露骨:“不就是一個镯子吧,瞧你這小家子氣。就給她吧,何至于此。”
看着又重新抖起來的蘇三,顧拂雲很是心塞。
以蘇三目前的名聲,比當初的自己可好不到哪兒去,可誰叫人家有個簡在帝心的老子呢?武安侯還真是個官場常青樹,雖然妻女四處得罪人,可人家就是有辦法屹立于朝堂。
受六皇子的牽連,京城消失了多少武将勳貴?這其中應該也有帝王的借機發揮。可那麽多勳貴世家,樹大根茂的武安侯硬是毫無發損,甚至還在這場風波中,一心一意替帝王呐喊助威,勇當急先鋒,不但未受影響,反而得到了不少實處。以至于子憑父榮的蘇三,又給抖了起來。
同樣抖起來的還有陳燕,之前頂着那麽難聽的名聲,可人家硬是憑借“旺夫運”的美名,成功翻身。而蘇六還真的升官了。有蘇六這個現實的例子,擁有旺夫運的陳燕,已是蘇六名正言順的未婚妻。昔日那些不堪的傳言,又算得什麽呢?
自覺挽回了名聲腰杆子硬的陳燕聲音細軟:“顧姐姐,您之前不是指責表妹對尹大姑娘毫無憐憫同情嗎?我還以爲顧姑娘也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呢。難不成是我想岔了?顧姑娘的善良,還得分三六九等級?”
這陳燕不愧是顧拂雲看好的資深小白花,一出口,就吊打彭玉珠這種半路出家的白蓮花。
彭玉珠不過是“你有錢你就得幫助我”的我窮我有理的典型。
而陳燕一出口,便上升到顧拂雲毫無同情心,就算有同情心,也是看人下菜,更加誅心。
彭玉珠見顧拂雲不說話,以爲對方已被自己拿捏住了,又繼續營造聲勢哭泣。陳燕也跟着幫腔,看似勸解,實則把顧拂雲推到更加尴尬的境地,給吧,自己憋屈,要回來吧,又是小氣,毫無同情心。
看着這二人的唱念作打,顧拂雲雙頰通紅,在外人看來,就是給氣紅了。
顧拂雲越是生氣,蘇三越高興,越發的爲彭玉珠說話了。
“顧五,你說句話呀?這镯子你到底給還是不給?”蘇三樂死了,總算能報得大仇了。
看對手吃癟的滋味,真的太美妙了。
林雪絞着帕子,面帶微笑,來了個三不相幫态度。
外祖父與她說過,“……身爲閨閣小姐,首先要有自知之明,可以不聰明,但千萬别自作聰明。自作聰明的人,通常都會受人利用做了馬前卒。不小心做了馬前卒也不要緊,至少得盡快抽身,倘若被當作棄子,那也是自己蠢,怨不得别人。”
在錦山别苑發生的事,林雪也鬧了個沒臉,幾乎羞于見人。又因往死裏得罪了大舅母和表妹,她在王家的日子并不好過。外祖父看在眼裏,隻是語重心腸地道:“人往高處走,乃人之常情。損人利已,無可厚非。若隻爲損人,不能利已,便是愚蠢。今後凡事都得三思而後行,在行動之前,仔細思量得到的利益,是否足夠支撐所失去的。反之,那就少說少做。有時候,保持緘默,也是一種自我修養。”
雖然林雪也讨厭顧拂雲,恨不得踩上一腳,但想到外祖父的話,還是生生忍了下來。
此時的顧拂雲,算是四面楚歌。楚楚可憐的彭玉珠,親自挽袖子上陣已帶勝利微笑的蘇三,無人注意時則帶着得意諷笑的陳燕,以及其他不時添磚加瓦的小姐,和主人楊八姑娘的和稀泥。
顧拂雲垂眸,心下已有了成形的主意。
她拿出潔白的手帕,忽然放聲哭了起來。
“蒼天啊,大地啊,我怎的這麽命苦啊……”
衆人全都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