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這世上也不止一個顧五。
那日,朱乾陪母親去廟裏上香。
回來途中,發現幾個鬼祟身影尾随一輛單駕油壁車。
這種油壁車,大都是租用的,連車帶馬夫,可容納四人, 上車三文錢,超出十裏地,另加錢。
租車子的是一個妙齡少女,身邊跟着個丫鬟。沒看清姑娘面容,看其氣質,應該是官宦千金,見其衣着, 家境應該隻是普通。
那歹徒長得猥瑣, 扮成車夫趕着馬車, 請姑娘上車。
姑娘也比較警醒,問道:“我明明租的是王師傅的車,王師傅呢?”
歹徒笑道:“您說的是老王頭吧?剛才肚子疼,去如廁了。趕緊叫我來給姑娘趕車。姑娘放心,我叫李二,是老王頭的鄰居,與老王頭關系很好的。”
姑娘便沒再說什麽了,上了馬車。
歹徒沖着躲在附近的同夥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那個隐身在暗處的歹徒趕緊飛快地跑了。
母親生平最是見不得這種事,讓朱乾看着辦。
朱乾也見不慣這種光天化日之下打劫良家婦女的勾當,二話不說,騎着馬一路跟上。
不遠不近地跟着馬車,來到一處小樹林。
這兒比較隐撇,兩邊都是山石,附近也沒人家,也很少有路人經過,還真是個打劫殺人埋屍的風水寶地。
果然, 馬車停了,趕車的歹徒也露出了真面目,粗暴地打開車廂,獰笑一聲:“小娘子,抱歉了……”
然後,朱乾就看到,那扮作車夫的歹徒被踢下馬車,那歹徒背脊落地後,還在地上翻滾了數圈才停了下來。
緊接着,車上跳下一位姑娘。
那姑娘動作俐落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向歹徒的腿。
那歹徒慘叫一聲,捂着斷腿叫聲慘烈,林間栖息的飛鳥也不忍再聽,趕緊飛遠了。
其他早躲在此處的歹徒見狀,也沖了出來。
對方三個大男人,小姑娘隻帶着一個丫鬟,情況相當危急。
朱乾正猶豫着要不要出手,便見到永生難忘的一幕。
那姑娘撿起地上的石頭,狠狠往歹徒扔去。
那石子有拳頭那麽大, 砸在臉上,歹徒慘叫聲不絕于耳。
朱乾看得有趣,沒想到小姑娘看起來瘦瘦弱弱的,還有這等擲石傷人的本事。
三名歹徒還真不經砸,不過被石頭砸臉,便倒地不起,躺在地上要死要活的。
小姑娘又撿起地上石頭,繼續砸過去。
“啊……不要砸了,不要砸了……”歹徒被砸得受不了,隻得大聲求饒。
小姑娘卻不肯放過他們,拿起石頭,繼續砸腿,直把對方砸得哭爹喊娘,慘叫聲、求饒聲,不絕于耳。
朱乾看得真搖頭,這樣的人,也配出來幹壞事?真是丢人現眼。
而以他常年習武的眼光來看,小姑娘并沒有功夫在身,也不會武藝,隻是比尋常人力氣大,扔石頭的準頭比較厲害,膽子比尋常姑娘大些而已。
小姑娘不但有勇,還有謀略,用石頭很快就逼問出了背後主謀。
朱乾頗爲意外,小姑娘居然是才剛上任的戶部尚書的孫女,而主謀則是武安侯府的表姑娘陳燕。
忽然間,朱乾明白了,這小姑娘不正是才剛與蘇六訂婚的尹家大姑娘麽?陳燕敢對顧五下毒,找歹徒壞尹大姑娘名節的事,也在情理當中了。
小姑娘問出了幕後真兇後,雖有意外,卻也并不糾結,反手把歹徒給打劫了。
“把身上的銀子統統交上來。”
看戲正看得帶勁的朱乾差點從樹上跌下來。
就連歹徒們也傻眼了,其中一個道:“您好歹是尚書家的大小姐,怎能幹這種土匪才幹的事?”
尹大姑娘理所當然地道:“尚書家的小姐也缺銀子呐。廢話少說,趕緊把銀子交上來,不然我就報官了。以我祖父的身份,少不得把你們秋後問斬。”
歹徒也是頗懂法的,直嚷嚷道:“我們也隻是搶劫未遂,還構不成死刑!”
尹大姑娘冷笑一聲:“然後你們的所有同行都将知道,某某人打劫一位姑娘反被姑娘打劫,這話傳出去,你們還要臉不要?”
尹大姑娘繼續攻心:“把銀子交給我,算是我的封口費。不然,我不但要讓官兵來抓你們,還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幾個蠢賊幹過的好事。”
朱乾摸着下巴,暗忖,要是換成我,肯定得羞忿得找塊豆腐撞死得了。
當然,對方歹徒大概也是這麽想的,于是,爲了臉面,隻得把身上所有銀子全掏了出來。
丫鬟接過銀子,放在手中墊了墊,一臉嫌棄:“怎麽才這麽點兒呀?”
歹徒說:“真的隻有這麽點兒,我們也很窮呀,不然也不會幹這種差事呀。”
尹大姑娘忽然道:“武安侯府的表小姐,我也是略有耳聞,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呀。她讓你們來綁架我,肯定是給了你們好處。老實交代,陳燕到底給了你們多少好處費?”
在尹大姑娘的威逼利誘下,歹徒隻能說話實說。
“五百兩銀子,這陳大小姐還真是大手筆。”尹大姑娘并不生氣,又攤手,“把銀子交上來。我就不報官了。”
最後,歹徒縫地鞋墊裏的兩百兩銀票,也不得不落入尹大姑娘手中。
“陳小姐說,事成之後,再給咱們三百兩銀子。”
尹大姑娘猶豫一番,便對歹徒做了筆交易,讓歹徒以事成爲由,找陳燕要剩下的銀子,并威脅陳燕,再給他們封口費,否則就把她幹過的事宣揚出去。
歹徒剛開始還不願意,又被尹大姑娘威逼利誘一番,還真給同意了。
“記住了,事成之後,你們得再給我三百兩銀子。這一趟差事你們不想白幹活,就去找陳燕,讓她給你們封口費。算起來,你們不吃虧的。”
歹徒哭喪着臉道:“她一個閨閣小姐,能拿出五百兩銀子壞您名節,估計已經山窮水盡了。哪來那麽多銀子?”
尹大姑娘冷笑:“武安侯府富貴潑天,我聽聞,武安侯的一個小管事,都能在外頭買房置地,但遑論表小姐了。陳燕就算手中沒錢,爲了不被曝露,也得想辦法湊銀子。她那樣的出身,湊出五百兩也就是少吃一兩頓飯少裁一件衣服的問題。要不要随你們,反正發财的機會我是給了你們。”
然後又兇神惡煞地威脅道:“别與本姑娘耍花樣,三天後,乖乖把銀子交到朝陽大街劉氏面館老闆手中。這事兒就算兩清了。不然,我就報官抓你們,還把你們的蠢事宣揚出去,看你們還有臉呆在京城!”
“我這人記性一向好,也擅繪畫。你們的面容我已經記在腦子裏,千萬别低估尚書府的能量。”
歹徒算是真正被威脅到痛處了,隻得含淚應了。
等歹徒連滾帶爬地走了後,丫鬟這才憂心忡忡地道:“姑娘,接下來咱們該怎麽做?”
“什麽都不用做,找個地方住一晚,明日再回去。”
“啊,姑娘要是在外頭呆上一晚,那您的名節豈不毀了?”
“那樣蘇家才有理由退婚呀,傻瓜。”
“啊,武安侯不好嗎?那可是侯爵府呢。”
尹大姑娘冷笑:“侯爵府又怎樣?蘇夫人當家,又有陳燕那種心狠手辣的表小姐,連顧五那樣的人都要退避三舍,我嫁過去,不過是自跳火坑。你姑娘我可沒那麽傻。”
“可是,可是……總好比名節被毀來得強吧?一旦姑娘被退婚,夫人那一關肯定過不了的啊。”
小姑娘卻道:“放心,有祖父在,祖母不會拿我怎樣的。”
“是不會拿您怎樣,但大太太就有可能遭罪了。”
小姑娘冷道:“祖母若敢過分,我就把她苛刻寡媳的事宣揚出去,看她如何有臉面對貼在身上的仁慈标簽!”
小姑娘走遠了,朱乾也從樹上跳了下來,望着小姑娘遠去的背影,心道:我的春天也來了。
……
回去後,母親問朱乾,是哪家的小姑娘,被人惦記。
朱乾照實說。
母親勃然大怒,大罵陳氏心腸歹毒,小小年紀,爲了嫁給蘇六,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然後,母親又興緻勃勃地對父親問道:“姓尹?尹正的孫女?會不會是那個當年被你打劫的那個?”
父親擊掌:“正是此人。尹正這老家夥,沒想到十年過去,竟然混到尚書位了。”
“尹大姑娘,是不是就是當年那個讓你支援銀子的小姑娘?”
父親問朱乾:“那個小姑娘,是不是長着四方臉,大嘴唇?”
朱乾愣住了,然後實話實說:“我隻看到了一個背影,并未看清她的臉。”
心頭卻在想,四方臉,大嘴唇?那豈不是醜八怪?
朱乾糾結了。
他到底是學諸葛亮娶妻娶賢呢,還是娶妻娶色?
朱大虎卻滔滔不絕地誇贊起尹大姑娘來:“……這個小姑娘不簡單呀,當年不過七八歲模樣,一家子被我打劫,所有人都吓得面如土色,唯獨這小姑娘居然面不改色地說,你們打劫我也無用呀,因爲我們太窮了。一刀把我們殺了,也太便宜我們了。閣下也落得個殘暴不仁的名聲,如此損人不利已,何苦來哉?要不,我們做個交易?”
“當年我就覺得這小姑娘不簡單,于是便問她,你們這樣的窮人,能與我做什麽交易。小姑娘說,雖然他們沒有錢,卻可以給咱們提供有用的線索。三日後,會有一行車隊路經老君山,他們也聽聞君山寨土匪的威名,已經決定改走東北道。讓我去東北道堵人,萬兩雪花銀不在話下。”
朱乾聽得有趣:“父親當真同意了?”
“那是自然,誰會跟錢過不去呢?”朱大虎笑呵呵地道,“小姑娘又陸續給我提供了幾條線索,某某知府要告老還鄉,此人在任上不知搜刮了多少雪花銀。我去搶劫,也是爲民除害,除暴安良。還有某地知縣,侵占民田,家中地窖不知藏了多少銀子,我們若是上門打劫,絕不走空。最後,小姑娘反過來,讓我給她些銀子,說提供了這麽有用的線索,好歹也要些獎勵。”
朱乾大笑,那尹大姑娘連歹徒身上的銀子都要搜刮幹淨,與土匪做生意,也就不奇怪了。
朱大虎又道:“一晃十年過去,那小姑娘想必已是長大了。不知是何等的聰慧。”
朱乾腦海子裏又浮現小姑娘打劫時的場景,隻恨當時沒能看清正面,不然也不會如此糾結了。
……
次日,尹尚書孫女尹大姑娘上香途中被歹徒劫掠一夜未歸的消息,傳遍京城。
緊接着,武安侯府果然提出退婚。
父親恨陳氏更是恨得牙癢癢,不止一次破口大罵,蘇六兩門上好親事都讓她給毀了,此賤婦,不堪爲宗婦。
然後又罵武安侯,連妻子都管不好,活該自己英明一世,幾個兒子卻沒一個上得台面的。
朱乾并不替尹大姑娘擔心,他正在四處打聽,尹大姑娘到底長什麽模樣。
隻是反饋來的消息讓他心情沉重。
世人都稱尹大姑娘頗有才情,聰慧端莊,進退得宜,頗有主母之風。
但一說到容貌,就違谟如深。
朱乾決定,還是得去一趟尚書府,看一下尹大姑娘到底長什麽模樣。
如果,他說的是如果……如果還得過去,他還是決定娶妻娶賢。
……
朱乾找到了朝陽街的劉記面館,在面館裏枯坐了兩日,總算見到了那日被尹大姑娘打劫過的其中一名歹徒,這人半邊臉上還有淤青,走路也是一拐一瘸。見到老闆,便說起了悄悄話,并給了老闆一個皺皺巴巴的荷包。
然後朱乾也看到了過後不久出現在劉記面館裏的尹大姑娘。
這回他總算看到了正面。
确實是四方臉,五官也并不突出,濃眉毛,小眼睛,但組合在一起,卻奇怪地養眼。
至于嘴唇……
朱乾仔細打量,确實大,還厚,但他左看右看,也沒看到哪裏醜啊?明明就是一張中等偏上的佳人臉,與醜字根本不沾邊好不好?
果然傳言大都不相符。
也幸好他從小養成了不人雲亦雲的心态,不然豈不錯過如此俏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