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宮中賜下八寶粥,元旦佳節,顧拂雲大着肚子,不便入宮慶賀,向宮中告了假,但皇後、太子妃各有賞賜下來。
二十三歲的楚銳,已是實權在手的從三品高官。不知羨煞了多少還在熬資曆的老前輩。
官員升官,曆來是需要辦席慶賀的。
護國公府也不能俗免,雖未大肆操辦,但也來了不少人。除了楚家的姻親故舊,還有楚銳昔日的老下級,以及現在的下級和同僚,齊齊坐了上百桌。
這種賓客滿座,冠蓋雲集的席筵,是相當考驗女主人的能力的。但無數賓客發現,懷着身孕的顧氏,依然輕松地成功辦好席筵。
賓客們無不投以敬佩的目光,對顧拂雲各種奉承誇贊。
本打算來幫忙的顧修雲顧曉雲兩姐妹,看着在夫家令行禁止、使命必達的妹子,佩服的同時,也不得不服。
顧拂雲因有孕在身,便不大管家了,自有國公府經年老人嚴陣以待,她隻需拍闆作主,自有人執行。就算有客人在自己的地盤上突發意外,奴仆不敢擅專,禀報過來,不用顧拂雲開口,楚氏宗親裏的嬸娘嫂子們一個比一個跑得勤。再棘手的事,也能處理得完美妥當。
眼前這位自稱勇夫人的中年婦人,豫郡王妃的親娘,不但忙前忙後,還被叫去處理處理兩位官太太當場撕架的名場面。
顧曉雲便問顧拂雲:“……這位勇太太倒是個熱心腸呢。”每次國公府宴客,都會看到她的身影。
顧拂雲莞爾一笑,道:“勇嬸在族中可是公認的熱心腸。但凡族中有人宴客,都會請勇嬸子幫忙。有了勇嬸,我心都不慌了。”
顧曉雲一臉羨慕:“你倒是好福氣,有這麽一個友善的嬸娘。”
喬氏卻壓低了聲音在顧拂雲耳邊道:“我之前聽書情提起過,這個勇嬸,可是在你第一天進門就給你難堪的。”
顧拂雲也小聲道:“被我用大棒和甜棗掰過來了。”
喬氏:“……”
看着笑得溫文的女兒,膚若凝脂,臉蛋是白裏透着淺淺的紅暈,如薔薇花般嫩得能掐出水來。鬓發高挽,以珍珠鏈相館,鬓發間插着一枚點翠紫荊花頭蓖,單擡頭垂珠偏鳳钗,清新中又見雅緻。溫婉中又見柔美。
至于外界傳說的護國公少夫人顧氏在楚家雷厲風行,積威日重,下人們無不畏懼如虎。小姑子們在其面前也乖巧如貓。
每每聽到這些傳言,喬氏将信将疑,在護國公府呆了半日,也從未見女兒發過脾氣,闆着過臉,想來都是以訛傳訛。
可現在,此時此刻,女兒在她耳邊小聲地說“大棒和甜棗”時的狹模樣,喬氏目瞪口呆,暗忖:果然是空穴不來風。
勇嬸子去的快,回來的也快,不過一盞茶時光,便風風火火地奔了過來,向顧拂雲說起事情經過。
“……原來是一位叫魏行之的武将,酒喝多了,去後花園如廁的路上,見有一美人在後花園蹁跹起舞,以爲是國公府豢養的伶人,便上前非禮。被魏太太瞧到了,二話不說,便把這伶人給打了。魏行之眼見佳人被打,自然心疼,便打了魏太太一巴掌。魏太太便要死要活的尋死。”
京城富貴人家,都有豢養伶人戲子的嗜好,國公府也不例外,楚家也養有十來位優伶歌姬戲子,有男有女,平時專爲主人娛樂解悶,宴客時也得出場獻技,娛悅賓客。
伶人地位低下,堪比奴仆,不得自由,并通買賣,且世代爲賤業,也着實悲慘。想要擺脫賤業,跨越階層,唯有色侍權貴,若能擡爲姨娘,并生下一兒半女,後半生便有了依靠。除此之外,唯有主人開恩,允許脫籍,方有掙紮向上的機會。不然,隻能一輩子操持賤業,看不到未來,摸不到自由。
也正是這些伶人知道自己命運多舛,自然要想盡辦法吸引權貴注意,以搏得萬之其一的向上機會。
這不,這個叫雲姻的舞姬,便脫班在後花園起舞,看是否能釣到金龜婿。好不容易釣到一位身份不俗的客人,可惜家有母大蟲,當場被賞了兩巴掌不說,衣服也被撕爛。等勇嬸子去解救時,已是衣不撇體,極其惶恐。
而魏太太依然不依不饒,認爲國公府管教不嚴,縱容伶人勾引客人,應該立刻打死,或賣入娼館,以儆效尢。
勇嬸好說歹說一通勸,并命人把雲煙捆了,送入柴房看管起來,這才勸走了魏太太。然後又屁颠颠來告之顧拂雲。怎麽處置雲煙。
其實顧拂雲還是滿同情這些伶人的,但同情歸同情,還不至于聖母心泛濫,就輕饒了雲煙。
雲煙的行爲,成功了,便能跟随魏行之去享受幾年好日子,失敗了,便隻有活活被打死的份。因爲沒有哪家主人會容忍私自勾引客人家伎。
顧拂雲想了想,對勇嬸子道:“辛苦勇嬸了,您先坐下來,喝口茶,潤潤喉。雲煙嘛,隻是小事兒,不值一提,犯不着把自己給累着了。”顧拂雲親自遞了茶水到勇嬸手上。
勇嬸接過,很是受用地喝了大半,這才道:“大郎媳婦,你可别小瞧這賤蹄子。你說她沒什麽本事吧,她卻能勾走爺們的魂,攪弄風雲。你說她有本事吧,不過是賤籍,下賤胚子。與這種人置氣,簡直自降身份。可這種人,一旦壞起事來,亦是爲禍慘烈。依我看,直接打死,一了百了。”
顧拂雲笑道:“勇嬸子是過來人,走過的路比我吃過的鹽還要多。勇嬸的建議肯定是有道理的。隻是,雲煙再如何卑賤,到底是一條命,就這樣活生生打死,我又實在下不了手,好歹也要給肚裏的孩子兒積些德不是嗎?”
勇嬸子道:“你呀,就是心善。”
顧拂雲笑道:“我可不心善,隻是不願多造殺孽。雲姻勾引客人未遂,又被賞了巴掌,也算是得到了懲罰。也沒必要再打殺她了。隻是這樣的人,卻是不适合再呆在國公府,依我看,還是打發出去吧。”
勇嬸道:“攆出去也成,眼不見心不煩。”然後又一臉憐惜地道,“大郎媳婦就是這麽善良。這可不成的,身爲當家主母,就得拿出威風來,狠狠殺下風氣,不然還會有下回。”
顧拂雲道:“在勇嬸在,這些人也翻不出花樣,不怕的。”
喬氏:“……”看着睜眼說瞎話的女兒,喬氏忽然有些擔憂,女兒這麽的表裏不一,女婿知道嗎?
……
楚銳升官,對于依附于護國公府的族人,姻親,門生,自然是好事。
對于顧拂雲來說,當然也是件喜事。
可當祁嬷嬷的領着四個千嬌百媚的姑娘婀娜多姿地跪在顧拂雲面前,乞求顧拂雲垂憐時,顧拂雲整個人都不好了。
華山家一邊瞄了瞄主母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修飾措詞:“……胭脂和紫曉,是林側妃賞的,說恭賀世子爺升官,特賜兩個宮女,服侍國公爺和夫人。”
顧拂雲:“……”
祁嬷嬷吞了吞口水,又小心翼翼地解釋另外兩個姑娘,“玉瓊和玉娥,則是京軍統領魏成之魏将軍所送。”
魏成之,魏行之長兄,十萬京軍統領,正二品高級武将,楚銳頂頭上峰。
祁嬷嬷又飛快地道:“還有别的同僚也都送了美人,不過都被世子爺婉拒了,隻留下了這四位姑娘。夫人,其實,咱們世子爺也算是比較……比較克制了……”
顧拂雲明白祁嬷嬷的意思,像楚銳這種實權在手的權貴人物,身邊沒幾個漂亮姑娘服侍,說出去都會惹人笑話。而官員之間轉贈美人再正常不過了。楚銳拒了一切賞賜,唯獨太子側妃和上峰的面子不能不給。是以隻能收下。
楚銳不出面,隻讓人把美人兒交給顧拂雲,其實也并非讀者認爲的渣,反而是對嫡妻的一種尊重。
并且,人家送來的美人,是爲了替主母分憂解難的,女子懷孕後,就不能服侍男人,林側妃和魏成之可是替顧拂雲分憂的。身爲嫡妻,還得感謝人家呢。
顧拂雲腦海迅速轉了一遍,收起外露的不快,淡淡地道:“行了,把客院收拾起來,讓她們住下吧,不可怠慢了。”
祁嬷嬷呆了呆,連忙問:“客院離正院比較遠,夫人是不是該把她們安排在東廂房?”
挽月堂是大五進的格局,顧拂雲居住在第三進,三明兩暗五間正房,外帶兩個耳房,東西廂房各八間,四位丫鬟住在西廂房,東廂房則是留給未來的妾室居住的。離主屋不過二十步的距離。爺們興緻來了,想睡姨娘了,總不至于還得走一大段路吧?那樣也太掃興了。是以,一般妾室都是與主母安排在同一院子的。
顧拂雲能接受男人有妾室通房,卻無法接受這些女人與自己住在同一屋檐下,冷冷盯了祁嬷嬷一眼,面無表情地道:“要不,你來做夫人。”
祁嬷嬷立即噤聲。
四名姑娘一聽要被安排在客房,其中有一人不幹了,身穿粉色繡紫荊花宮裝的叫胭指的姑娘細聲細氣地道:“夫人,婢是林側妃特地賜給楚世子的,今後生是楚世子的人,死是楚世子的鬼。住去客房,怕是不妥當吧?”
青娟厲聲道:“放肆,夫人是主母,主母怎麽安排你,自有主母的理由,你一個賤妾,也敢質疑?哪來的膽?林側妃就是這麽調教你的?讓你與夫人頂嘴嗎?”
胭脂趕緊伏首叩頭,口稱不敢。但又一再強調:“林側妃特地交待過婢子,進了國公府,務必要好生服侍楚世子,替夫人分憂。眼下夫人安排婢子住進客房,又如何服侍楚世子呢?婢子如何給少夫人分憂呢?還請少夫人示下。”
青娟狂怒,破口大罵:“賤婢,給臉不要臉!”
顧拂雲制止狂怒的青娟,對胭脂姑娘道:“服侍世子爺的機會多着呢,并非都得在床上才能分憂。既然你這麽想替我分憂,我又怎好攔着你呢?彩霞,去把世子爺要換洗的衣物拿來,帶她去浣洗處。”
彩霞雙眸一亮,聲音宏亮地道:“是,夫人。”
胭脂傻眼了,趕緊對顧拂雲道:“夫人,婢子是林側妃專門派來服侍世子爺枕席的,并非浣洗丫鬟。”
顧拂雲對衆人笑道:“看來胭脂姑娘志氣不小呢,除了服侍枕席,旁的一概不做。不愧是林側妃調教出來的。”
衆人捂唇輕笑。
顧拂雲輕飄飄地道:“行吧,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也不攔着你。好生服侍爺們的枕席吧。彩霞,雲霄,今晚就讓胭脂姑娘服侍世子爺吧。”
“……是。”彩霞雲霄服侍楚銳多年,深知爺們性子,那可是碰都不碰她們一下的,加上自知容顔羞窘,就算曾經有什麽想法,見了少夫人以及少夫人帶來的陪嫁丫鬟後,天大的想法都沒了。
如今有個不自量力的女人來搶她們的差事,雖然不樂意,可多少也抱着看笑話的心思。決定今晚給對一個下馬威。
胭脂見目的輕松達到,心中不是沒有得意的。覺得林側妃太過于高看顧氏了,這顧氏,再如何的不高興,也是不敢不賢惠的。
而另外三人,則老實地任由主母安排去客房,胭脂覺得這些人真是沒用,雖說主母對她們有生殺予奪的權利,可隻要服侍好了男人,讨得男人的歡心,再加上她們身後有林側妃撐腰,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
有晚風從未關的窗牔中拂來,吹動顧拂雲的衣角。
顧拂雲理了理繡得精美的衫袖,這是用金絲織成的花紋,上頭還打着小小的蝴蝶結,每隻蝴蝶結上,鑲有細細的珍珠和綠寶石,舞動間,華光璀燦。
如此奢華的衣服,在閨閣時可是從未穿戴過的。嫁給楚銳後,卻是任意換穿,有的甚至穿過一次,便束之高閣,或送人。
護國公府少夫人,是真正的堆金徹玉。
可老天是公平的,享受了這份奢華,就得付出些什麽。
比如,床榻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