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上朝,季翀坐在書房裏,官員、幕僚站了一書房。
個個看向殿下磨墨新書僮,隻見他站在殿下書桌前,快速打着算盤噼噼啪啪一通算,“回殿下,光大運河這一條河道, 從南到北,一年可産生三百七拾八萬兩課稅。”
“咝……”衆人吸涼氣。
蘇覺松歎氣開口,“錢大人……”
乍乍被人叫做大人,錢源吓一跳,“蘇大人……”連忙躬身行禮。
“紙上談兵要不得。”
錢源立馬不服氣,“我這不是紙上談兵, 我這是以數據反應事實。”
“事實是,大運河每年隻有二十萬兩入國庫。”
錢源拿着算盤不吭聲,這些可不是他一個新晉官場的小官能接的話題。
“怎麽不講了?”季翀掃眼過來。
錢源雖吓得打顫,卻連忙行禮,行完禮,仍舊不說話。
季翀皺眉。
一幹人等随着攝政王目光望向錢源。
他如芒在背,“這個……那個……”沈小娘子隻讓算啊,他已經算好了呀,還讓他講什麽。
季翀冷哼一聲,“準你再去配些肚子疼藥。”
“……”大冬天,錢源吓得一身冷汗,老天爺,殿下這是正話還是反話,他……他聽不懂啊!
蘇覺松先是一愣,馬上反應過來,想笑,生生忍住,見他呆瓜呆腦的,提醒道,“你不趕緊去。”
這下再不明白,錢源也不用在官場上混了, 夾着攝政王府的紫檀算盤一溜煙出了王府。
他都沒有發現,出入王府,如進無人之地。
同泰客棧,沈初夏收拾收拾準備回雲北鎮,被盧祁攔住了,“沈娘子,接下我該怎麽辦?”
“回驿所繼續幹啊。”
“九個人的驿所隻有我一個,怎麽幹得過來。”他無奈的想哭。
“那就招人啊!”
“讓誰招,招什麽樣的人?”
沈初夏笑了,“你看,問出的問題,個個都在點子上,說明你心裏已經有成算了。”
“我……”盧祁笑的比哭還難看,“光我想有什麽用,還得有人支持,支持我的人還得給我招幾個聽話能幹的。”
這下沈初夏又搖頭,“這隻是其一, 并不算重要。”
“還有更重要的?”
“當然,趕緊趁機把京城所有的河道都收入囊中啊!”
“可……可能嗎?”
“最重要的大運河都被你拿下了,渭河與其它一些支流又算什麽。”
盧祁精神一震, 可剛上的士氣瞬間又焉了,“光靠我一個怎麽搶得過來。”
沈初夏别了他眼,“你以爲沈大人爲何一直沒有定下閘官?”
“無人可用?”
“明白就好。”
“那……怎麽解決啊?”問題又饒回來了,盧祁給她鞠躬:“還請沈小娘子給在下支個點子。”
沈初夏隻能認命,“好吧。”
盧祁連忙湊上來。
沈初夏道,“第一點,重新制定河道管理規則……”
“什……什麽……”盧祁舌頭都打結了,他剛入官場,還沒被别人當驢使呢,怎麽就成規則制定者了,那他豈不是一步登天?
“當然,所有規則制定都要在大魏朝律法之内。”
“我……根本不懂啊!”盧祁這下真哭了,除了八股文章,他那懂什麽律法。
“作爲管理者,你隻要知道就好,不需要懂。”
“……”沈小娘子你确定說話不前後矛盾?
沈初夏笑道,“有人懂。”
“誰?”
“年初,有個白胡子老頭經常去藏書館,有印象嗎?”
盧祁搖搖頭,“當時光忙着準備科考,沒印象。”
沈初夏歎氣,“盧大人……”
“沈小娘子,在下知道錯了。”盧祁保證,“在下以後一定多留意周圍,除了保命,還去發現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事,說不定這些可能就是危難之際的助力。”
“孺子可教。”
盧祁被誇得難爲情:“多謝沈小娘子誇獎,勞煩說說白胡子。”
沈初夏是通過老憨佗才知道老者叫朱浜,開始時,她隻注意到他與别人不同,專找一些律法、财政方面的書,在古代,喜歡這些書籍的人可不多,一般都是門閥世家之人。
而他,确實出生貴胄,他的祖上曾是開國功勳,後來在先先帝時,被先先帝的寵臣構陷差點滅門,幸好,當時有忠誠求情,隻抄沒家産,貶爲庶民。
“你怎麽知道他懂河道呢?”盧祁好奇的問。
沈初夏道,“不,他不懂河道。”
“……”盧祁愣住。
“他懂怎麽制定出合理的财政比。”這是沈初夏看過他遺落的草稿紙,那是關于大魏朝課稅的宏觀調控規則,一個小小的河道應當不在話下。
盧祁急死了,“那我們趕緊去。”起身就朝門外走,撞到進來找沈初夏的錢源。
“盧大人,你也在。”
“哎喲,什麽盧大人,我叫盧愁人。”
“那你叫我錢愁人。”
“哈哈……”二人忍不住苦笑,“我找沈小娘子,以後有空再聊啊!”
沈初夏看他腋下夾的算盤,馬上明白他來幹什麽,卻道,“這算盤看起來挺值錢啊,送給我的回禮?細辛收下。”
錢源都沒反應過來,算盤就被人抽走了,“這……那……”
沈初夏笑着起身,“既然你也來了,那咱們就一起去。”
“去哪裏……”半天,錢源才回過神,在後面大喊,“等等我……”
二人到槐早巷子時,已是黃昏。
“沈小娘子,隔壁巷子不是你們曾租住過的地方嗎?”盧祁不解。
“是啊。”
錢源不解,“沈小娘子、盧大人,你們還沒說來幹什麽?”
“請人幫忙。”
“誰?幫什麽忙?”
沈初夏沒回,盧祁聳下肩,“等下就知道了。”
“細辛——”沈初夏朝身後看看。
細辛與茴香手裏提了不少東西——米面油鹽醬肉菜,什麽都有。
錢盧二人面面相觑。
沈初夏笑道,“初次登門能空手?”
盧錢二人沒錢,一陣窘迫。
寒流由北向南,一路南下,枝頭最後幾片葉子在寒風中飄落,戶外,瞬間進入天寒地凍。
教坊司内歌舞升平,一派如春景象。
一衆纨绔子弟坐在樓台上吃喝呷妓,快活似神仙,有人見高忱獨坐,讨好般湊上來,“忱哥,新來的雛,嫩的能掐出水來,要不要試試?”
新來的?那不就是護河工的家屬?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高忱手中杯子唰一下甩出去,湊上來的公子哥瞬間被砸破了相。
“忱……”他很想罵一句他娘的你想幹什麽,可是行動上卻跟軟腳蝦一樣,連連救饒。
高忱瞄了眼這些世家子弟,他們才是真正醉生夢死的纨绔子,才是過了今天不想明天的混世魔王。
“忱哥……忱……”衆纨绔子眼睜睜的看着他一搖一擺離開了教坊司。
門口小厮見他出來,連忙上前,小聲道,“爺,姓沈的小娘子去了朱家。”
“那個朱家?”
“十幾年前被貶的候勇府朱家。”
“老不死的朱浜?”
“正是。”小厮道,“爺,難道他們想給朱家翻案?”
高忱一眼掃過去。
小厮吓得兩腿發抖,“是是,小的馬上就去打聽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上了馬車,他道,“去張記酒樓。”
“是,爺。”
寒風乍起,吹的書房窗紙嘩嘩響,木通連忙道,“昨天被小鹦鹉撲松了,明天就補。”
季翀放下筆,走到窗前,望向窗紙,“來人——”
“殿下……”
“更衣出去。”
木通連忙讓小厮給殿下更衣理冠,他小心翼翼的說道,“今天傍晚,沈小娘子和盧、錢二位大人一同去了城中。”
“去城中。”
“是,殿下。”
朱家敗落十幾年,早已跟一般平民無異,小小的院子裏住滿了子孫,晚飯時,爲了一口食,鬧得雞鳴狗叫。
六十多歲的朱浜白頭白須,高瘦矍長,身邊有個未出嫁的孫女采薇照顧起居飲食,“坐下一起吃吧。”
采薇搖頭,“不了,娘讓我去喂弟弟。”
老頭子聽完沒說什麽,但是把碗中的飯分了些放到一旁,“喂完弟弟過來吃。”
“不了,阿爺,我的這份我已經拿走了。”
“能輪到你吃?”
采薇抿嘴。
“去吧,早點過來收拾桌子。”
“是,阿爺。”采薇端走手中的碗去喂弟弟。
朱浜搖頭歎氣,又朝邊上碗裏分了一筷子糙飯,兒媳婦重男輕女,隻知讓女兒幹活不知給飯,這樣怎麽能養圓潤,養不圓潤又怎麽能嫁個好人家,不嫁個好人家,跟在娘家一樣受苦,何苦活着。
碗中幾口糙米飯,朱浜也吃不下去,剛要放下碗筷,出去的采薇又進來,他擡頭,油燈暗淡,一雙老眼卻并不渾濁。
“你娘要打你?”
朱采薇搖頭,“不是,阿爺,有客人找你。”
這麽多年了,不管是親朋好友,還是同僚幕賓,該斷的都斷了,會是誰來找他呢?
“什麽人?”
采薇搖頭,“年青人,我不認識。”
難道是媳婦托人給孫女找的女婿?朱濱連忙讓他們進來,他要親自把關,不能讓渣男毀了孫女的幸福。
“朱伯,不好意思,天這麽晚了還來打擾你。”沈初夏進來就客氣。
不是年輕人嘛,怎麽是個小娘子,朱濱年紀雖大,記憶卻一直很好,他馬上想起在什麽地方見過此人,“沈小娘子,你怎麽來了?”
“我隻跟老伯點頭微笑過兩次,老伯就記住我了?”
朱浜撸須,“實在是沈小娘子不同于一般小娘子,要是我家阿薇能有沈小娘子一半能幹,老夫就不愁她嫁了。”
老頭到是挺自來熟的,沈初夏謙虛一翻,讓到一邊,給他介紹盧祁與錢源,“朱伯要是看上他們誰,可以問一聲有沒有婚配,要是沒有拉過來保準沒錯。”
站在一邊準備茶水的朱采薇臉一紅出了阿爺的房間。
盧祁與錢源不好意思的笑笑,沒回答有無婚配,這不過是沈小娘子拉近人的一種手法,他們隻管笑笑配合就行。
“三位請坐。”
“那我就不跟朱伯客氣了。”
三人規規矩矩落坐。
“二位一個是探花郎,一個是二甲進士,老夫高攀不起。”朱浜笑道。
沈初夏笑道,“探花郎、二甲進士怎麽了,一樣要吃喝拉撒,取妻生子,是不是?”
“哈哈……”朱浜被她逗得哈哈笑,“不知小娘子大晚上來找老夫所謂何事?”
“嘻嘻……”沈初夏朝他身後滿牆書看過去,“朱伯,你身後的書不比藏書館少呀。”
“總有家裏沒有的。”
沈初夏豎起大拇指,“我向來景仰博覽群書之人,朱伯好厲害。”
失浜隻是客氣的笑笑,“沈小娘子向來都會這麽拍馬屁?”
“沒錯。”
三人以爲是對方的聲音,結果,等他們愣過神之後,發現身後站着一高大身影。
“殿下?”
四人齊齊起身。
朱浜讓出了主位。
季翀拂了下手,“朱老先生不必客氣。”他随意坐到客主位。
沈小娘了過來,朱浜隐隐覺得她想幹什麽,但是他不相信一個小娘子,可是攝政王季翀竟親自來了,他再看向在京中鬧得很火熱的閘官盧大人,心中确定他們找他幹嘛來了。
自從去年四月開始,季高博奕,一直處于被動地位的季翀好像經過高人指點一般,竟慢慢處于主動,這高人是沈小娘子的祖父沈德賢,還是在大理寺的沈錦霖,又似乎不像。
既然季翀都親自來了,他也不必自謙,坐到自家主位,等他們開口。
正在要把話題引到上面來的,結果季翀這家夥一來,把氛圍全改了,沈初夏氣的想甩袖走人。
到底隻敢想想,那敢真走。
她不得不再次營業,龇牙笑道,“朱伯,我見你身後書架上的書大部分都是關于律法、課稅,你對這些很有心得啊。”
既已點題,朱浜也不謙虛,“閑來無事,還行。”
“作爲旁觀者,你看大魏朝朝政十五年了吧。”
好犀利的話,好一個旁觀者!
朱浜從沒想過一個年輕的小娘子能精僻的點出他這麽多年來的立世角度。
隻見她嫣然一笑,“還請朱伯在殿下面前說上一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