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枝本來無可無不可,但今日聽了衛承彥言語,得知對方将要出發,雖不知其去向,也能推測得出一二來。
她稍做遲疑,道:“二哥,若是按着先前打算,西北軍、京畿禁軍各自發兵去救徐州,一旦狄賊兵敗逃竄,是否半路可做伏擊?”
裴雍道:“理當如此,隻戰時事情向來随機應變,不到眼前,不好輕易去做那推斷。”
趙明枝自知對軍事隻知其表,不能解釋其裏,說出話來實在難做用處,況且前世之事,今次已經大爲改變,要是一味死闆,隻想着依樣畫葫蘆,一旦不同,必會大受其累。
她略一思忖,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問道:“那以二哥之見,狄兵要逃會擇哪一條道走,又會如何退兵?”
裴雍漫答道:“敵軍元帥是爲宗茂,此人一向膽大,喜歡行險兵,今次領兵背後又壓力甚大,若是遇到急敗,一旦見得局勢扭轉之相,不僅不會逃竄,反而會設下埋伏等人來追,等轉頭打了口袋陣,另再西行,複轉南行,作勢要追打蔡州……”
他口中說着,随手将一旁茶水倒在杯蓋上一點,以指做筆,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做點做劃,作爲解釋。
如此做法認真得很,并非隻把趙明枝提問當做淺話來聽,當中全無半點敷衍。
“錢惟伍隻會打順風勝仗,對上流匪、反兵或許能得用,但聽到宗茂動向,多半狄兵馬蹄聲還未到面前,他便已經往南而竄——以其往日行事,必定會借護衛天子名義先跑。”
“錢惟伍一跑,當要将禁軍全數帶走,而蔡州得信,十有八九也要南退,天子做了取舍,京城自然人心全散,半點不能守城,慢則三五日,若是快,或許有人會做内應,開了城門,任狄兵劫掠——如此,宗茂雖在蔡州敗了,得京中一番補充,拿了我朝都城,實在大功一件,功過相抵,足以向興慶府交代。”
聽到此處,趙明枝簡直再無不服。
不過飯後随口而談,裴雍簡單一番話,卻是将前世事情,做了幾乎一模一樣推演,甚至狄兵行軍路線都毫無差錯。
其中不同的隻是原本宗茂未敗,攻下蔡州之後一般也是先西後南,占了大晉都城,又去追南逃新朝廷。
“所以二哥要自行領兵去京城,一來以示誠意,二來,要是宗茂果真帶兵打來,也能領兵守城,不至于須臾便開城投降,一敗塗地……”
京城得失不同其餘城池縣鎮,可以說是大晉人心向背。
城池易失,人心難得。
“可隻一千兵馬,會不會太少?”趙明枝不由得喃喃道。
她原本同楊廷等人說的條件,是叫裴雍隻身前往蔡州。
如此天真幼稚設想,自然全無可能,蔡州朝廷又如何不知,個個隻等着看她铩羽而歸,或是想着要能得裴雍些微回應,先做商讨,再分毫必争地去讨價還價罷了。
不過此刻把後頭動機并道理做了分析之後,她反而從局中跳脫出來。
一旦裴雍離開了京兆府,若他無有重兵,在蔡州朝廷看來何如老虎下了山林,鳄魚脫了深水。
已是讓出最大一步,既如此,帶一千兵、帶兩千兵,隻要那數字不至于能與護衛幼帝的禁軍匹敵,不管多少人數,對蔡州來說又有什麽區别?
可若是能多那麽一二千兵馬,一旦對上宗茂,卻是能當大用的!
“京師百姓百萬之衆,即便逃了一半,也有數十萬人,守兵倒也不缺。”裴雍道,“隻要京城守住幾日,蔡州能固守原地,等颍州、許州兵力得了動向,領兵來助,便能逼得宗茂往平陽而行……”
他說到此處,卻是停了下來,語中帶笑,看着趙明枝道:“再往下說,便是軍中機密了——雖是殿下,也不好盡聽的。”
趙明枝一時恍然。
她自知分寸,自然不以爲忤,不免也笑了起來,道:“是我逾矩了。”
裴雍把那茶盞挪到一旁,又拿茶壺給她添了一道熱茶,複才低聲道:“也不是,倘若殿下好奇,待我拟了折子,送往京城,等你到了自作拆看便是——想看什麽,我就給你寫什麽。”
這樣動作倒是合規了,可同掩耳盜鈴又有什麽區别?
趙明枝隻覺好笑,然則再一琢磨,細品那話,又覺其中另有滋味,倒叫她走了一回神,不知是不是那茶水太熱,竟是臉也發熱起來。
她将多餘念頭壓下,把袖中早已備好的紙頁取出,猶豫片刻,還是遞過去道:“我閑來無事,南行時候久聽樞密院中幾位官人說話,對着許多細緻輿圖,也在後頭做了推測——其實多是自家假想,未必得用,不過今次還是想要拿出來給二哥看看,若真要做打伏,可以用來揣度宗茂西行道路,沿途作擾。”
“這一應不過抛磚引玉,給下頭人收着便是,不用很當真的……“
正說着,特還把那紙頁外頭薄薄油布打開,略往身側靠了靠,将文字一面朝上。
兩個一人左傾,一人右靠,同看一張紙,自然比平日裏距離近上幾分,隻還未來得及湊得多近,就聽門邊一人笑道:“這是在做什麽?難道是什麽‘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還是哪樣我不能看的要緊信物?”
趙明枝聞聲看去,果然是衛承彥已經收拾妥當回來,正嘻嘻笑着自門口過來。
她笑應道:“好大信物——衛三哥來得正好,快幫着提點幾句。”
衛承彥老實不客氣擇了位子坐下,嘴裏裝着道:“當真是我能看的?”
說完,也不要人回話,一面湊頭去挨着裴雍,搶他位置看文字,嘴裏還自問自答道:“那兩句詩怎麽說來着——路上遇得錦書來,那鳥蟲子不吃了,也要勤快瞄幾眼的——我這樣的,自然是好鳥,怎能不看?”
趙明枝認真想了半日,還在琢磨那究竟是什麽詩句,裴雍隻通讀一遍,已是把那文書折了起來,重新拿油紙包了,收進懷中,又瞥一眼角落漏刻,才同衛承彥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再同你細細來看。”
又對趙明枝鄭重道:“這推想路線很有意思,我且帶回去再叫人細究,隻眼下時辰太晚,還是早些休息才好,我二人不多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