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承彥動作毫不猶豫,重斧劈下時,田英頸骨仿佛變成了軟嫩豆腐,竟不能生出半點阻礙,隻有半地濺血,逶迤一地。
而那斧頭斬完人頸,餘力未衰,繼續又深深插進地面。
眨眼之間,便見兩隻新鮮人頭,偏偏還都近在咫尺淌着血,趙明枝唬得過了,反而有種麻木感覺,低頭再見自己被血浸濕,隐隐觸感發黏的足面,另有腳底那隻戴滿金戒指斷掌,心中發毛,腦子裏竟有半刻空白。
她手肘一緊,本以爲是自己捏的,等覺出不對,轉頭一看,木香面色煞白,雙手自後而前,先做環腰,再緊緊往前把住她雙肘。
木香半邊腳跪地,因離得極近,趙明枝甚至能聽到她上下牙齒咯吱咯吱直打顫,嘴唇更是在發抖。
趙明枝看她模樣不對,正要回身相扶,木香卻是終于回神,已經探出手來,在趙明枝身上上下探觸,緊張問道:“姑娘無事罷?”
“我無事。”趙明枝撐地起身,才将站直,就見前頭衛承彥已經提起地上田英滴血頭顱。
田英屍首分隔,死得不能再透,後頭原本給他做掩護的人盡數停了手,一時愣住。
其中一人頭戴氈帽,卻是反應最快,手中原本握了長刀,正同趙明枝身前一名護衛糾纏,見得田英如此慘狀,當即大叫一聲,語言不明,難辨喊了什麽。
其聲凄厲。
他棄了前方護衛,雙手緊緊攥刀,用盡全身氣力,卻是朝着衛承彥方向,轉身便撲。
此人膘肥體壯,手中長刀刀口鋒利,衛承彥卻正半起身,一手抓首級,另一手尚未來得及去取地面深紮斧頭。
趙明枝窺得情況,隻覺除非有個離得近的先稍作阻攔,給衛承彥争取幾息功夫,否則十分危險,忙叫道:“别叔!”
然而話才出口,遠處兩道熟悉破空聲已然先後響起,聲音才入耳,前方那頭戴氈帽人蓦地一個後仰,原被死捏住的長刀頓時落地,與地面相擊,刹那間發出“铛”的一聲,一雙手卻是猛然去摳自己頸項處。
趙明枝與之不過十來步遠,親眼得見兩道長長箭矢自其人頸項處先後上下透出,箭頭帶血,又黏着撕拉拉肉碎。
而那氈帽男喉嚨裏發出嘶嘶咳咳聲,原地站了不到幾個眨眼功夫,雙手仍然摳頸,終于向着後頭重重栽下,沒了聲息。
等她再擡頭遠眺,透過前頭幾名護衛攔着的空隙,仔細尋了角度,果然看到裴雍正把手中一把大弓遞給身旁親衛,正朝此處走來。
衛承彥這才站直身體,見得那氈帽男人屍首,上前幾步,也不去試其人呼吸,先擡頭環視。
趙明枝前方幾名護衛見狀,連忙讓開身體,不去擋他視線。
衛承彥本來表情随意,然則看到衆人讓開後後頭站着的二人,一個有些眼熟,原是木香,另有一個,竟是趙明枝,面上登時一驚。
他忽的醒起什麽,低頭一看,瞥見那寶貝頭顱,手一抖,再拿不穩,田英首級立馬被不慎滑落在地上,幾下翻滾,同那氈帽男滾在了一處。
趙明枝見他反應,因怕打攪,索性又退後幾步,躲在人群之後。
衛承彥卻是仍舊不安,連忙回身兩步,用自己身體将那帶血首級并插箭頸子擋住了,才尴尬去尋趙明枝。
此時自然再尋不到人,隻看到許多個大漢身影,他也顧不得再找,更不敢回頭去看裴雍,而是對着她後頭方向開口叫道:“還愣着做甚,活人打不過,眼下人死了,難道現成人頭也不會割麽?!”
聲音中很有幾分不滿。
趙明枝下意識回頭,卻見先前幾騎搏命逃跑之人早已下了馬,正駭然而立,看向田英并那氈帽男方向。
當頭兩個原本還做踟蹰,得了衛承彥這話,互相對視一眼,也不用再多半點提點,馬也不再騎,卻是深一腳淺一腳拼命朝前跑來。
而此時另有一個田英随從,本來正同一名護衛互相以刀對拼的,卻是幾下後退,當即把手中長刀就地一扔。
他将雙手舉過頭頂,大聲叫道:“裴節度!厲将軍!我是闆水寨老峒主的第四子,田英此人殘忍暴虐,把我一寨人都做欺壓,我娘被他侮辱,我也自小給他當牛做馬,眼下此人既除,我願供節度驅使,願代節度管制闆水寨,願出峒中壯勇三千任節度差用,今時今日起,到死那一時,到我子子孫孫輩,自願當節度馬前卒……”
此人一口流利官話,雖有幾分口音,卻叫晉人聽來毫不吃力。
他話才出口,後頭正跑來的二人頓時色變。
其中一人立時抽刀,叫道:“田種,田家幾兄弟裏,隻你同田英最好,你兩個穿一條褲子長大,在此處裝什麽傻,裴節度幾多英明厲害,豈會聽你哄騙!”
另一人則是叫道:“闆水寨數萬壯丁,伱隻出三千,我們香子寨不夠你寨中人數一半,就出了五千,你這是什麽誠意,隻當節度是傻的麽?”
先前抽刀那人也跟着道:“我康崇寨也願出五千兵!”
那田種面露愕然,道:“你們都出五千?”
然而他馬上反應過來,也跟着叫道:“闆水寨出六……不,七千!”
說完,臉色也有些發白,其聲甚慘,叫道:“節度,不是我不當回事,打了這一年,我闆水寨中損失慘重,實在并無幾個壯丁能抽了!”
幾人當面扯皮,一時難有結果,對面裴雍卻是已然走近。
他不去看地面田英屍體、頭顱,也不去看田種,而是望向那香子同康崇二寨寨主,開口道:“若那闆水寨分給你二人去領,能出兵幾何?”
康崇寨主表情一喜,原本蒼白的臉上瞬間就湧上了兩坨紅暈,誓道:“可傾巢出兵,少說也能一萬五打底!”
香子寨子開口慢了,失了頭籌,一時懊悔,卻是連忙補道:“若是有需要,闆水寨還能再出八千馬匹,八千牛羊!”
田種雖不懂得什麽叫“慷他人之慨”,更不識得“借花獻佛”,卻也明白今次不但親兄,便是自己、另有自己一寨人,也一樣兇多吉少,連忙喊道:“節度,節度,你聽我說一句,你聽我……”
裴雍隻作未聞,看向康崇、香子兩寨寨主,道:“厲副将方才說的,你二人不曾聽到麽?”
康崇峒主隻停一息,當即醒悟,瞥見田種身上并無兵器,也不拔刀,搶在香子峒主前頭,憑着自己身體敏捷,一個前沖,餓虎撲羊,把田種重重撞撲在地上,一手摁住此人嘴巴,另一手才抽空去抓腰刀,在其脖子上幾下割劃。
隻他實在生疏手慢,田根又做掙紮,割了幾刀,竟未割透,還險些叫其掙脫開來,弄得兩人滿身都是血。
香子峒主才做反應,擎刀沖去幫忙。
而衛承彥則是眼皮狂跳,卻是一跺腳,先踢了地上斧頭過去,又疾行幾步去做遮攔,顧不得此刻形勢,轉頭向裴雍叫道:“二哥,别給他們再打這一地血,小趙早已到了半日,就在後頭!”
(本章完)